向左,阶梯一路通向水面之上,叶淮抬起头,恰巧与一头饮水的象对上视线; 向右,阶梯没入更深,好像一座不见底处的深渊,深渊中有一双幽红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忽然,深渊的眼眸扭曲了一下; 与此同时,鸟掠过水面的声音传来。 叶淮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去—— 水面上,象的眼睛被水波扭曲。 左侧的画面会被同比投射到右侧,若说左侧的光明照亮了生灵本真的模样,右侧的深渊,就像永远也见不到阳光的影子。 镜像。 而他们现在,就站在镜子的正前方,观看着镜面的左右两端。 惊鹊仙君担忧地看了一眼飞萤,她的伤口仍血流不止:“神君大人,高溪在左侧。…可否让飞萤先去疗伤呢?” 叶淮微笑起来:“当然可以,飞萤前辈与本座切磋,本是好意,本座却一不小心伤了她,本就心有愧疚,又怎能阻拦前辈疗伤?”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飞萤仙君脸上:“前辈,快去疗伤吧,若有需要,本座替您制药。” 叶淮的药是怎样情况,他们在昆仑虚见到岳魁仙君的惨状时就已心知肚明。 他这番话看似礼貌,实际处处威胁,灿烂微笑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利爪尖牙。 飞萤仙君后退一步,身形好像融化在水里:“惊鹊,多保重。” 说罢,她就跃入镜子的另一半,隐没入黑暗中去。 惊鹊仙君小心翼翼地跟上叶淮:“神君大人,飞萤她并不是要…对您不利,只是、只是…” 叶淮好像能读懂她想说什么:“惊鹊前辈选择支持我,并不是因为相信我,而是不再相信祂了,是不是?” 脚步未停。 叶淮从水面下走到水面上,浑身却没沾到一点水的痕迹,仍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笑面。 惊鹊仙君目光闪烁着提醒他,却没否认:“神君大人,谨言慎行。” 叶淮扯扯唇角,江荼时刻关注他让他倍感喜悦,此时笑容都多了几分真诚。 目之所及,飞鸟走兽在山间奔走,捕猎者与猎物其乐融融,它们以山间灵力为食,各得其乐,于是纷争就此消弭。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而高溪蓝水宛如世外桃源,不受约束。 美好,但不真实。 顺着海水的来处,是向上的坡道。 水起源于高处,自山间流下,千凿万炼,汇聚成深不见底的瀚海; 叶淮抬起头,云雾堆积在山的顶端,将水的发源地遮蔽,朦胧间,水就像从天空中直接流下。 惊鹊仙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便是神鸟所在,高溪的灵脉,也在那里。” 叶淮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若蓝水是高溪的倒影,那么蓝水的灵脉,难道在海底最深处? …如果真要潜入深海去捞灵脉,他一定要把尾巴藏藏好。 惊鹊领着叶淮往灵脉所在地走去。 步履匆匆间,不断有飞鸟落在惊鹊仙君的肩上,却每一只在掠过叶淮时,都会刻意绕远些。 叶淮不以为意,甚至还会故意朝它们露出利齿,把它们吓得吱哇乱叫。 他身上的野兽气息充满侵略性,这些飞鸟怕他也很正常。 师尊不讨厌他就好,至于别人,是厌恶他还是恐惧他,叶淮一概不在意。 大约走到半山腰处,叶淮忽而蹙眉。 从天空流下的水,高溪的生命之水、起源之水,竟有缕缕黑色杂质在沉浮。 叶淮一眼就认出,那是煞气。 再往上走,黑色杂质愈多,水也变得混浊。 惊鹊仙君注意到他的神色,小心地走上前来:“是的,神君大人,这就是高溪面临的现状…这些煞气不是从外部侵袭,而是从灵脉内部漏了出来…我们想尽办法,也只能暂时将煞气用一个结界罩起来,但煞气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已经有一些,从结界里溢出来…” 叶淮指尖灵力闪过,煞气便呈现飘絮状没入他体内,叫水质再度澄澈。 但不过是眨眼,黑色杂质又卷土重来,漫下山来。 叶淮的神情严肃起来,面色很不好看:“惊鹊前辈,可知句曲崩塌的前兆?” 惊鹊仙君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句曲山的怀慈仙君…向来遗世独立,不与外山往来。句曲山崩塌前是什么模样,我们谁也不知道。” 句曲山崩塌得突然,毫无征兆。 直到整座山都被煞气从版图中抹去,众人才恍然回神。 “但句曲的百缕金衫,最是坚不可摧,煞气却能瞬间将之摧毁…如今又从高溪的灵脉中流出…”惊鹊仙君目露悲伤,所以她们才自觉束手无策。 叶淮的语气耐人寻味:“百缕金衫能够抵御强于自己千百倍的攻击,要想从外部将之摧毁,至少需要天阶层级的力量,持续攻击数个时辰。” 惊鹊仙君点了点头:“是的。但句曲的崩塌是一眨眼,我们甚至没察觉到丝毫预兆。” “惊鹊前辈,”叶淮忽然问,“如果从内部攻击百缕金衫呢?” 从内部,又要多久? 龟壳外硬而内脆。 惊鹊仙君很快反应过来:“…您是想说,煞气能在瞬间吞噬百缕金衫,是因为…煞气是从句曲的灵脉里喷出来的?” 她猛地看向高溪的山顶,不祥的黑色蜿蜒而下,正要涂抹满整片海域。 如果…叶淮说的是对的,那岂不是意味着… 惊鹊仙君合掌低喝一声! 无数藤蔓抽条生长,循着山脉攀缘,陡峭石壁被包裹起,组成千条万缕的阶梯,将上山的路缩减一倍不止。 惊鹊仙君比叶淮还要着急:“神君大人,这边走!” 叶淮对她此前的故意拖延未置一言。 藤蔓看似柔软,却坚硬如磐石,脚掌踏上藤茎,还能感到斥力反弹过来,如一股无形推力,让他们速度更快。 他们很快赶到了山顶。 入目,是一座山石堆垒的雕像,一只圆滚滚的山雀立在最高处,猎豹、狮子、羚羊、野马,各自呈攀登模样踩在山石间,于是生命从此欣欣向荣。 叶淮觉得那只山雀有点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只是心想,这开山神鸟,真是一点也不威风。 山雀身下,有水从中涌出,高溪蓝水的千年都被囊括在小小的塑像中。 而现在,水是断绝生命的漆黑。 唯有神鸟塑像底座处,水源仍是澄澈。 如果神鸟塑像反应的就是高溪蓝水的现状,那么真实情况远比他们看见的更加糟糕。 当务之急,是尽快清除煞气。 叶淮上前一步,手掌对准神鸟。 黑色的水开始翻滚,好像海啸前的征兆,这时,惊鹊仙君才发现,黑色的并不是水,而是如浮游生物一般有自我意识的活物。 它们在灵脉中繁殖,滋生,掠夺,然后跟随着生生不息的水流,侵占另一片生命之地。 而现在,在神君最纯粹强大的灵力蛊惑下,煞气开始犹豫。 究竟是吞噬这座迟暮的山脉,还是寻找更加年轻的身体? 当然是后者。 煞气汹涌地向叶淮冲去! 它们脱离灵脉,刹那间,碧蓝重归天空与大海。 而叶淮的皮肤下黑暗鼓动,他却好似早已习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惊鹊仙君目光闪烁地看着这一幕。 倘若叶淮能够将煞气全部吸收,那么即便灵脉被取走,山脉也不会崩塌。 这无疑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 然而。 似乎就是为了打破人们的侥幸,神鸟的塑像开始出现裂隙。 起初是一道,很快转为数道,千百道。 裂隙将神鸟劈开,露出漆黑腐蚀的内里。 煞气早已侵蚀了山的内核。 它给予人们希望,然后无情地将之碾碎。
第125章 淮水江岸(七) 阎王府内。 麒麟幼崽从午睡中猛地惊醒, 耳朵高高竖起,尾巴却夹在身后,急促地嘤嘤叫了起来。 江荼伸手按压在小东西的脑袋上:“怎么了?” 麒麟幼崽却没像以往那样顺势躺倒摇尾巴, 反而更加急切, 甚至张口叼住江荼的袖子,用力往身边一拽。 麒麟幼崽到底是神兽的幼年时期, 力大非凡,江荼被带得一个不稳,眉心颦蹙:“怎么…嗯?” 他的腕心被麒麟幼崽疯狂舔舐,湿漉漉黏糊糊地将口水抹了他一手。 江荼没有戴配饰的习惯,但他知道叶淮身上可是丁零当啷戴了一箩筐。 而麒麟幼崽舔舐的这个位置—— 麒麟手串? 江荼福至心灵, 迅速与阳间建立通讯。 可他难得没有听到叶淮兴高采烈的“师尊!”, 而只看到了一片漆黑浓郁的煞气。 麒麟幼崽的毛都炸开,对着手串另一侧的场景吠叫不止。 看来它是察觉到叶淮出事了,才表现得这么慌张。 江荼眉头紧锁,试着呼唤:“叶淮!” 没有回应。 该死。 首座会盟时他也在现场, 不过是通过塑像观察着众人,高溪蓝水即将枯竭, 江荼自然也从飞萤仙君的口中听到。 而此刻,如此浓郁的煞气,让江荼瞬间就联想到句曲山的崩塌。 可飞萤仙君明明说,高溪蓝水的枯竭,是以年计。 看来是出了什么意外。 江荼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紧张与烦躁,好在力量回归后,身为鬼界的建立者, 江荼不再需要宋衡的首肯也能自由往返人鬼两界。 他刚从阳间返回,本不应该短时间内再次还阳。 但江荼管不了这么多。 无相鞭猛地破开两界通道, 红色衣袍瞬间融入黑暗。 通道的出口开辟在高溪蓝水外的城邦前。 尚未落地,煞气便气势汹汹地向通道钻来,它们像四处吞噬庄稼的蝗虫,所经之地,只要能够攀附,就贪婪地不可放过。 但煞气显然没意识到,它们此刻招惹的是谁。 ——烈火瞬间反扑,将煞气灼烧得滋滋冒烟,煞气如何争先恐后涌入,就有多么狼狈地逃窜而出。 江荼岂会给它们逃窜的机会? 烈火抓住煞气的尾巴,就像捕食的野兽压住猎物,爪子向后拖拽,硬生生将猎物的尾骨都压断! 煞气在绝望的哀嚎中被燃烧殆尽,残存的黑灰落在江荼鞋面上,很快散入风里。 四处都是煞气,唯独江荼脚下,是一片野火燎原后寸草不生的荒地。 耳畔不断响起屋舍垮塌的轰鸣,煞气被驱逐,砖瓦碰撞的烟灰尘土却仍在弥漫。 江荼在砖瓦下看到一只只手掌,他们不甘地向外伸展,渴求着生命的延续,却依旧未能躲过死亡。 灵脉崩塌,山下百姓也将承受同样的毁灭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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