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是气江荼,而是气自己,又惹江荼不高兴。 惊鹊姐妹二人只觉得周遭气压忽然降低,好像水中暴风即将来袭。 在叶淮自怨自艾泪眼婆娑的时候,空明山上,岳魁仙君仍在继续求告。 他的身躯在颤抖,每念一个字,音调就拔高几分,他张开双臂虔诚地向上举起,好像要攀住什么一样:“主人!您可知神君忘恩负义,想要为曜暄那等卑劣之人正名,他罔顾您的恩赐,杀死您的代行者,要公然站在您的对立面!” 他的语气愈发急促,而一旁的祁昭血都冷透了。 谁要反叛? 谁杀了谁? 谁要为谁正名?! 事已至此,祁昭仍未明白岳魁仙君为何会出现在空明山,丢下一个和江荼有关而与曜暄无关的问题。 但本能告诉他,如果让岳魁仙君继续说下去,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祁昭艰难从地上爬起,玄火枪出现在掌中,他将长枪抡满一圈,径直向鲲涟仙君劈去! 然而他到底不是岳魁仙君的对手,地阶修为每过一个阶段都是质的飞跃,何况空明山如今灵脉枯竭,祁昭独守空明山也无法再享有任何修炼优势。 “烦死了!不要来打扰老子!”岳魁仙君怒骂一句,抬手甩出几枚暗器! 叮、铛——! 暗器其中两枚,一先一后撞击在玄火枪枪尖与枪尾。 巨大的斥力让祁昭手腕顿时一酸,玄火枪自手中失控飞出,他的手腕也在眨眼间骨骼断裂,歪扭着劈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岳魁仙君的求告更加急促:“主人,请您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不敬的后生!灵脉皆是您的恩赐,而叶淮却要如曜暄一般窃取灵脉!主人,…” 苍生道闭起的眼,眼皮开始颤抖,好像久睡未醒的人即将睁开眼睛。 岳魁仙君大喜,跪在地上,膝盖抵着地面拖行两步:“主人,您终于要回应——” 他欣喜的眸子里倒映出寒铁的鞭尖。 回应他的,并非苍生道光明的垂眸,而是燃着炼火的漆黑地狱。 ——阎王判罚! 无相鞭化作的链刃,眨眼间刺穿岳魁仙君的头颅!自眉心钻入,后脑刺出,刺穿的刹那一滴血也没溅出。 直到岳魁仙君的尸体“轰”一声倒地,才有大片赤红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荼蘼花在岳魁仙君尸体上生长绽放,好似在岳魁仙君身上汲取养分,鲜艳的红为花瓣染色,荼蘼花本该洁白纯粹,此刻却如地狱炼火般,熊熊燃烧。 有一朵荼蘼花落在祁昭手腕处,替他将错位的骨骼正骨复原。 祁昭吓得呼吸都忘了。 这霸道、凶残的灵力,碾压式的战斗,还有只要一息尚存就拼尽全力燃烧的火焰,让他瞬间想到一个人。 祁昭看向链刃来处。 一袭红衣的男人,神色漠然地踩在血泊里,将长鞭收回腰间。 紧接着,柳叶眼轻轻一转,真如柳叶落下,转向祁昭。 祁昭一句话拆分成数个音节,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江长老!” 江荼! 江荼死而复生了? 他是人是鬼? 听说叶淮为江荼之死几近疯魔,叶淮知道江荼回来了么? 然后,祁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杀了岳魁仙君! 祁昭赶忙抬起头,那只金色眼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空依旧蔚蓝,好像方才只是大梦一场。 但岳魁仙君的尸体尚在,血已经延伸到祁昭的脚下。 祁昭像有洁癖的猫,血往他脚下漫,他就后退一步; 可污浊的血并不打算放过他,下定决心要将他与自己捆绑在一起。 江荼看着男人步步后退,捡起玄火枪,趟开血泊,将玄火枪还给他:“多谢。” 祁昭没反应过来江荼在谢什么,江荼示意他往岳魁仙君的尸体看。 祁昭一愣:“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他虽然尝试阻止岳魁仙君,但也只是尝试而已,连衣角都没碰到,自己还断了手腕。 江荼摇摇头:“有心足矣。” 在苍生道的威慑下还敢动手攻击一山首座,光这一点所需要的勇气,就已经配得上江荼的谢意。 江荼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祁昭,这小子出言不逊,又在台上和叶淮斗得头破血流,如今不过十载春秋岁月过去,他们二人却都各自成长。 天空灿烂依旧,故人却不再是昔日的模样。 十年,果然很久很久。 祁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终于回过味来了:“啊!江长老,您不是死了吗?您现在是…是…” 江荼忽然逼近祁昭。 他刚杀了岳魁仙君,即便眼中没有杀意,无相鞭散发出的血腥气,依旧新鲜而不可忽视。 祁昭像被揪住耳朵提起来的兔子,眼睛瞪得滚圆,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在江荼的步步紧逼下不断后退。 江荼看一眼他手中的枪,祁昭自始至终没有提起枪,换言之并没有做出防御或攻击的动作:“不怕我杀你灭口?” 祁昭颇有些面红耳赤:“…江长老真要杀我,我怕也没有什么用…而且,我相信您不会。” “为何?”江荼倒是惊讶。 祁昭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对江荼的敬仰就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空明山惨遭横祸,苍生道都未伸出援手,只有您帮助了我们…我觉得您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渴求力量的年轻人只会被绝对的强大征服,比起虚无缥缈的苍生道,祁昭反而更愿意相信江荼。 他表请认真不似作假,江荼自然看在眼里,颇为无奈地想,现在的年轻一辈怎么都这么容易相信他人。 他轻轻摇头:“那你恐怕觉得错了。” 祁昭一息从天堂坠入地狱,表情陡然一变:“…什么?” 江荼已然纵身欺上,两指并拢往祁昭眉心一点! 祁昭的身躯骤然僵硬,像穴脉被锁住而定在原地似的,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还能转动。 很快他就连眼睛也动不了了。 赤红灵力迅速没入祁昭眉心,祁昭的识海勉强抵抗了两下就举手投降,江荼的力量如入无人之境,瞬间侵入。 这个瞬间,眼前好像变得模糊,所有景象都模糊不清,唯有男人的眼睛,像黑夜里的幽火,占据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祁昭感到灵魂深处的动荡,好像被吸引而不由自主,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被挖去,但他已经不在乎。 紧接着,祁昭眼前一黑。 “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听见岳魁仙君的话。岳魁仙君没有来过空明山。”江荼的唇瓣一开一合,声音冰冷不带丝毫起伏。 话音落下,他收回手,魂修的控魂术时隔千年再度施展,依旧得心应手。 他必须消除祁昭的记忆,不是担忧这另一个傻小子会向苍生道告密,而是怕方才他虽然赶在苍生道睁开眼前及时出手,苍生道依旧有所察觉,而去搜祁昭的记忆。 做完这一切,祁昭还在原地恍惚,江荼与他擦肩而过:“好好修炼。” 荼蘼花抹去了岳魁仙君的尸身,同时抹去江荼的痕迹。 过了很久,祁昭恍惚地眨了眨眼:“…诶?我为什么在这里发呆…?”
第124章 淮水江岸(六) 确认祁昭的记忆被清除干净, 江荼返回地府。 当年他确实没有真的给祁昭下药,是因为没有必要。 但今时不同往日,谋逆如此要紧的事, 岳魁仙君直接将情况挪套来用, 愚不可及。 而亲眼看见了苍生道的凉薄,他竟然还满心要向抱住祂的大腿, 幻想鸡犬升天。 好在叶淮不像江荼那么“仁慈”。 让首座们服下的药,确实不致命。 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与地府产生联结,置于江荼的掌控之下。 致命的不是药物,而是药物的主人。 江荼擦拭着无相鞭上的血迹, 麒麟幼崽团在他脚边睡觉, 毛绒肚皮一起一伏,打着小呼噜。 柔软的小兽让江荼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向上摊开手掌,掌心浮起一团流光, 好像青蛇的尖牙、海兽的毒囊,散发出不祥的碧绿光芒。 流毒。 他曾经创造的制药秘法, 在他死后流落至委羽山。 委羽山基于流毒体系,建立了千年以来最完备、最强大的药宗。 江荼从未想过收回这些从他身上剥离的心血。 堪称开山圣物的天阶宝器,往往都会随着时间而诞生自己的神智。 而江荼与它们分离千年,它们很难再认他为主。 可江荼没有想到,他杀了岳魁仙君,流毒就直接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有了流毒,委羽山的灵脉尽在掌控。 江荼脑中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亲手杀死仙山首座, 就能轻而易举获得每一座仙山的灵脉? 当今仙山首座,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 将他们都… 江荼深吸一口气,迅速掐灭了这个念头。 紧接着,他调动灵力,与手串建立联结。 方才叶淮被袭击,他只来得及出言提醒,就不得不赶去处理岳魁仙君的事。 不知道叶淮怎么样了。 虽然,以江荼对叶淮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受伤。 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江荼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叶淮湿漉漉的眼睛。 好像能够掐出水来,又因为他的到来而倍感欣喜。 “师尊,你还生气么?”叶淮小心翼翼地问着,“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江荼一愣:“我生什么气?” 又转念一想,明白过来。 敏感的小子。 这颗麒麟心恐怕比玻璃还易碎。 “我没生气,”江荼耐心安抚,“岳魁仙君已死,不日就会传到高溪蓝水,你自己多多小心。” 他的重点是“岳魁仙君已死,多多小心,”叶淮却显然只关注到了“我没生气”四个字,眼睛都亮了:“师尊,您没生气就好…” 江荼无奈扶额:“听着,委羽山的灵脉钥匙在我手中,取走高溪蓝水的灵脉后,便去委羽。” 叶淮点了点头:“好的,师尊。” 说话间,叶淮步入一座海底隧道,黑色侵袭过来,叶淮的眼眸瞬间变得明亮,一如黑暗中捕猎的野兽。 摇曳的光自身后亮起,惊鹊仙君递来一盏水母造型的灯。 叶淮礼貌拒绝:“不必。” 惊鹊仙君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比灯光还要明亮:“…”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很纠结,又去看叶淮的身后,没看见尾巴,很遗憾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真怕一个没忍住就摸上去…麒麟会是什么手感呢? 叶淮假装自己没看见她的视线变化,很快穿过隧道,水势开始变得低缓,一道岔路口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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