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耐心地等着这枚小炮弹扑到自己怀里。 ——最后几步,大概是太过兴奋的缘故,麒麟幼崽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没能扑进江荼怀里,反倒咕噜噜在桥上滚了两圈,结结实实撞了上来。 江荼一把将它抱起,任凭麒麟幼崽湿漉漉地舌头在自己脸颊上疯狂舔舐。 他抱着麒麟幼崽过桥,坦然又自如。 云鹤海的眼神既好奇又克制。 江荼大方地任他打量,他向来不因外力而动摇,在感情上也是如此,道:“我接受了叶淮的心意,相思桥因此放我通行。” 云鹤海瞪大眼睛:“您接受了…” 江荼摇摇头:“我只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我不再拒绝他爱我,因为这是他的自由。 至于我自己… 我还要继续寻找。 饶是如此,云鹤海依旧目瞪口呆,他就视线投向天际:“方才我似乎看见日出,但转瞬即逝…看来今日当真是…太阳从地府升起来了。” 江荼笑而不语,没有把话说穿。 他的脚前一秒踩上桥岸,后一秒,相思桥在他身后断裂! 它坠入湖水中,紧接着,湖水开始沸腾并翻滚,实体的泡沫不断上涨,结成最坚强的大地,直至将两岸的沟壑都填平。 相思桥的此岸与彼岸,从此不再阻拦任何人的靠近,而变得畅通无阻。 云鹤海更加惊讶,眼中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江荼落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云鹤海到底聪明,心领神会,什么也没问出口。 他察觉到江荼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江荼向来强大,千年前为人时是人间至尊,死后成阎王,地狱里哀嚎挣扎然求死不能的恶魂都是他亲手审判,阎王江荼不怕得罪任何人,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 但现在,这份力量变得内敛而平和。 必然是江荼有意收敛的结果。 云鹤海只是问:“恩公,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江荼托着麒麟幼崽的尾巴,这小东西跟着他几天,体型就有了收不住横向膨胀的趋势,江荼艰难地从它的绒毛里露出眼睛,“人间的情况并不好,宋衡不愿告诉我,黑白无常顾左右而言他…小云,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云鹤海点点头:“恩公吩咐就是。” … 约莫一刻后,云鹤海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对农人夫妇,见到云鹤海,他们赶忙行礼:“小云大人。” 云鹤海托起他们的手:“两位不必多礼,我身后这位大人有些话想问。” 农人夫妇看向云鹤海身后,一个面戴黑纱的颀长青年向他们拱手作揖,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 农人夫妇点点头:“大人请问,草民知无不言。” 戴着黑纱的青年——江荼侧身关上门,道:“二位住在滞留区,是等什么人?” 农人夫妇对视一眼:“多亏阎王爷开恩,允许我们二人在地府暂住,我们等的,是我们的小女儿,她在句曲山崩塌时被修真界的仙人救走,我们在这里,等她寿终正寝,好一家团聚。” 江荼沉默片刻:“句曲山崩塌了?” 仙山之一的句曲山? 空明山和灵墟山还能算作黑袍人的计谋,黑袍人死后,怎的句曲山却崩塌了? 农人夫妇提起句曲山,似乎还心有余悸:“是的,我们是句曲山底种田人,句曲山经常阴雨连绵,可那日,乌云浓厚得像成熟的棉花,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雷!然后、然后…” 江荼的阎王之力,让他从亡魂的叙述中,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雷击中了空明山顶。 大雨滂沱,山崩地裂,雨水冲刷着山石,形成洪泻崩漏,冲下山来。 那不过只是一瞬。 对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甚至连迈步也来不及,就被泥石流裹挟吞噬。 农人夫妇在泥石流中,高举双臂,将他们的女儿高高举起。 他们的鼻腔被污泥塞满,很快没有办法呼吸,但女儿的哭喊给予他们无穷的力量。 ——再举高些、再多撑会,说不定,就会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生命的最后,农人夫妇看到一双金色的眸子,一个高大的男人御剑而来,伸手将他们的女儿抱起,放在一头生着龙角狼耳的异兽背上。 农人夫妇安心地闭上眼睛,泥石流终于得偿所愿,迅速摧毁了他们的生命。 话音落下,久久不歇。 农人夫妇看着江荼,一股极大的悲哀从他身上蔓延开,他们忍不住宽慰:“大人,地府的日子可比人间好过着呢,不用担心收成,也不会饿肚子…” 说话间,他们听到“嘤嘤”的兽啼,配合着他们的话语,似乎也在出声安慰。 农人夫妇低下头,只见江荼脚边,一只头生龙角的毛绒异兽,顶着柔软的狼耳,正卖力地将自己塞进江荼的怀里。 “啊!”农人夫妇大惊,“就是这头神兽!是它救了我们的女儿!” ——是叶淮。 江荼并不意外,因为他教过叶淮不可见死不救,他相信叶淮践行得极好。 让他生气的是,他屡次问叶淮阳间情况,这小混球竟然面不改色对他说“很好”。 而江荼每次用麒麟手串看叶淮的动向,他不是在练剑,就是在云游,总之身边浮光掠影,没有丝毫刀剑血雨。 听了农人夫妇的话,江荼终于确定,这些岁月静好,都是叶淮故意让他看见的,而残酷的现实被他牢牢捂着掖着。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骗子。
第117章 相思桥(十八) 江荼来到奈何桥边, 孟窈一如既往正在搅拌大锅,见江荼来了,福身向他行礼:“妾身见过阎王爷。” 江荼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孟窈便起身, 伸手招呼麒麟幼崽, 把它搂在怀里呼噜脑袋:“您和您养的小狗约在妾身这里见面,都把奈何桥变成鹊桥了。” 江荼听出她话里的揶揄意味, 认真道:“抱歉,下次让他直接去阎王府。” 孟窈惊呼一声:“铁树开花啦…” 江荼注意到她肩上的竹叶青蛇迅速滑走,身躯扭动着好像要奔走相告什么一样:“你说什么?” 孟窈专注地揉搓麒麟幼崽,像揉搓一块软乎乎的面团:“妾身说什么了?” 江荼无奈地没再说什么。 这回终于轮到他等叶淮了,短暂的几分钟内, 江荼脑中无数念头流转。 他很犹豫是否要告知叶淮真相, 与苍生道的决战是承继千年最终积累的恶果,是曜暄与苍生道之间不死不休的终点。 但叶淮的身份太特别了。 他不可避免地被牵扯进这场千年纠葛,没有选择余地,早已身在局中。 “阎王爷, 阎王爷,”这时, 孟窈用棍子大逆不道地捅了捅江荼,将走神的阎王爷唤醒,“来了,你的小徒弟来了,快回神呀。” 江荼收回视线,往孟窈眼神示意的方向一看。 果然见到一大片祥云,先是偷偷摸摸绽放一朵, 像小狗钻入主人房间的第一只爪子,紧接着, 发现没有被拒绝,便整条狗闯了进来,青赤色的云彩铺满天际。 正在排队喝孟婆汤的亡魂纷纷停下动作,抬头看天,发出一声声感慨。 而当他们注意到江荼身边的麒麟幼崽,配色与祥云一模一样,此刻正摇着尾巴注视着天空,鼻腔溢出兴奋的鸣叫,但脖颈上的狗绳还牵在江荼手中,目光又齐刷刷转向了江荼。 江荼头皮发麻,叶淮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下一瞬,一道挺拔身影从云层间出现。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刀光剑影。 叶淮似乎还在战斗中,但他一秒也不愿耽搁,拽着鬼兽脑袋往裂隙里一拽,竟然直接将鬼兽的头颅拽断,提着颗黑黢黢滴着血的头就往地府冲。 而那鬼兽,头断了也没死去,怒目圆睁疯狂挣扎,却在进入地府范围的刹那,就像忽然被定住一般,瞬间化作一滩污浊的煞气,慌不择路地想要钻入叶淮身体! 江荼眼疾手快,一声低喝,无相鞭迅速将煞气抽得粉碎,又卷住叶淮的腰,把人拽到跟前。 叶淮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若非江荼及时收力,他似乎也不打算刹住,就这么往江荼怀里撞。 在引起更大轰动之前,江荼把叶淮拽到柳树阴影下。 孟窈替他们遮掩:“诸位客官,来妾身这里喝汤了,…哎呀,再看就把你们也加入汤里哦。” 江荼拧了拧眉心,看着浑然不觉哪里不妥的叶淮,命令:“头低下来。” 叶淮乖巧地低下头,身上的全部杀伐气都在看见江荼刹那变作欣喜,琥珀眼里还有来不及散去的黑暗,也被迫一起变得亮晶晶。 叶淮将鼻尖蹭到江荼颈侧,不知道是吻还是嗅,黏黏糊糊的。 江荼忍不住道:“你是狗么?” 叶淮的动作一顿,旋即更加卖力地舔吻起来,含糊不清道:“麒麟也是犬科...师尊,你想摸摸我的尾巴吗?或者耳朵,还有角...” 江荼听得满头黑线,伸出一只手抵在叶淮胸口。 本意是阻止叶淮继续舔他,谁料叶淮竟将手掌贴上来,从手臂一路抚到手背,珍重而虔诚地攥紧,牵着送到唇瓣。 江荼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想挣没挣开,只能冷下声音:“...叶风坠。” 叶淮两耳一闭,垂首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江荼彻底失语,手腕一抽离,瞬间又抬起压住叶淮的鼻尖,紧接着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脸:“急什么?战事中也敢分心?” 叶淮没觉得哪里不对:“师尊与我相约,我怎么能迟到?” 江荼道:“我等你片刻也无妨。” 而且地府的时间流速极快,即便叶淮耽误半刻,对江荼也不过一眨眼就过去。 可叶淮却说:“师尊,我太想见你了。” 他并没有说,我是为了不让你多等待; 而是说,我太想你,太想见你,所以一秒也不愿舍弃。 江荼在心底叹了口气:“下次不许把脏东西带进地府,也不要这么大张旗鼓。” 叶淮好似有些落寞,仍点头:“抱歉,师尊。” “…我不是要责怪你,”江荼有些受不了他可怜的模样,“走吧。” 叶淮的愁容来得快去得更快:“师尊,我们回府里吗?” 江荼环视一圈,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二三道熟悉身影,眼皮突突直跳。 他说为何竹叶青蛇跑得这样欢天喜地,原来还真是呼朋唤友将街坊邻居都喊来了。 他确实不该选奈何桥做见面地点,鹊不鹊桥他不知道,但再这样下去,他百分百会变成织女。 江荼拽了拽叶淮:“快走。” 孟窈在一旁笑道:“江大人,您就别小气了,您的徒弟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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