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半斤八两罢了。 被迫成为弱者的江灼没有话语权。 然而公上胥并非冲着他们来的,似乎只是路过而已,两人屏气凝息隐去行踪之后,雷声直直从耳畔划了过去, 不作一丝停留。 楼烬有点可惜:“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展示一下我的遁云术。” 江灼面无表情:“下次再展示。” 楼烬注意到他表情不对, 寒气似乎都凝结在了他的眉间,显得整张脸有点阴沉沉的,这份阴郁久久挥之不去。 楼烬对他说:“人都走了,别紧张了。” 江灼不明所以地看着楼烬。 他不是在紧张, 而是实实在在的冷到发抖。 起先他自己也以为只是对于即将发生的大战而下意识戒备,但那阵寒意愈演愈烈,连关节都开始微微发僵,他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楼烬面色一凛, 从他的袖口里翻出手腕来一看, 冰霜已经几乎覆到指尖了。 “公上胥给你吓得寒伤发作了?”他把江灼的手腕原样放回袖子里,像掖被子那样捏紧了袖口。 江灼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你在气人这方面一向造诣匪浅。” “先找个地方疗伤吧,”楼烬难得没跟他呛声,“魔界安全吗?” 江灼之前回魔界光忙着斗擂了, 没来得及好好疗伤,或许正是因为这个, 才导致寒伤加重至此。 江灼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黑得发冷,慢慢闭上了,过了会,又睁了开来:“走吧。” 楼烬知道刚才他闭眼的须臾应该是和什么人在识海传音,便问:“滕阴?” “嗯,让他清场子,”江灼看向楼烬,“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那属下不太喜欢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楼烬轻轻笑了笑,“大概……可能看我是唯一例外,有些不服气吧。” “什么唯一例外?”江灼没听懂。 楼烬欲言又止:“没啥。” 滕阴果然没怎么给楼烬好脸色,到了魔界之后,江灼径直闭关,滕阴便和楼烬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仙长可以走了。”滕阴对楼烬说。 “不急。”楼烬笑了起来,要往江灼闭关那处去的时候,被滕阴拦住了。 “他从不让人进去的。” “哦,”楼烬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滕阴满脸写着“别问,不想答”,但还是对楼烬客气地说:“请讲。” “他以前受过什么伤吗?”楼烬向江灼那边抬了抬下颌。 滕阴的回答则堪称滴水不漏:“您和他是好友,这个问题自然应该是您亲自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说这话时的滕阴让楼烬想起被遗忘许久的人头木来。当时他曾感叹,作为一个属下,人头木对冥君班仪的忠心可鉴日月,实在难能可贵,而与人头木相比,滕阴的忠诚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界之中也从不乏这一类堪称信徒的随从,易明也可以算为其中之一,只不过因为被崇拜的对象是道貌岸然的公上胥,楼烬就觉得这种忠心讽刺至极。 见楼烬没再说什么有的没的,滕阴也没招呼,转身默默走了。 楼烬随意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离江灼的距离不远,但因为江灼设了结界,他并感受不到江灼那边的任何波动。 这个时候,师徒灵契又派上用场了。 楼烬一边赞叹师徒灵契的妙用,一边信手画阵,阵起则金光乍现,楼烬闭上眼,掌心抵住了阵眼的方圆。 师徒灵契不仅可以用于定位,师父还能通达连接弟子的识海,而且这种识海连接是没有办法被任何结界阻挡的。 但师徒灵契毕竟不是万能之物,和搜魂决不一样,师徒灵契只能看到表层的识海和经脉,也不会对被窥探的人留下什么后遗症,大部分时间甚至可以做到不留痕迹的探知。 本来是用于师父检查弟子修行状况的师徒灵契在楼烬手下被化以妙用,楼烬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当时同意结契的决定真的非常明智。 楼烬将全部的灵力全部灌进阵中,一举冲进了江灼的识海。 这里是一片雾蒙蒙的混沌之境,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细线,看似无章却又有序地纠缠在一起,隐隐散发着霞色的光——这是江灼的经脉。 只不过,现如今这些经脉上无一不带着寒气。看得出来,江灼正在努力把这些寒气一一剔除,但效果甚微。 江灼只是在极西之地的寒水里泡了一阵,寒伤便已经伤到经脉了,这让楼烬有些费解。 按理来说,就算江灼天生畏寒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他才怀疑江灼以前会不会是受过什么极重的伤,以至于旧伤未愈,新伤再添。 他如走马观花般边走边看,经脉上没有发现什么大碍,那问题就不知道出在哪里了。 楼烬顺着经脉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这些黑红色的线。 这些看似无形的线实际上是有触感的,摸上去软如兔毫笔毛,又韧如蚕丝琴弦。 楼烬心道:不愧是六界数一数二的高手,连经脉的触感都如此极品。 楼烬没有摸过自己的经脉,但猜测一下,如果用琴弦做比,大概最多也是鹿筋、马尾一类的。 恰在此时,这些经脉突然开始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楼烬下意识收回了手,却见这些经脉时而聚拢,时而舒展,最后露出一团簇拥在经脉之下、极黑的东西来。 那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楼烬上前细察,这块石头跟被盘了很久的核桃手串一般,表面虽然是光润剔透,但改变不了它就是一块普通石头的事实。 楼烬一怔,设若他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江灼的本体。 也就是江灼现在的心脏。 等等……他没看错吧? 名号之响亮,甚至令六界都要抖三抖的魔君陛下,原形竟然就是这么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江南北不论山脚还是河边都随处可见的石头? 江灼原本的主人是如炼,如炼又为什么会对这么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这么爱不释手? 楼烬心念一动,穿过经脉再走近了些,这才发现石头上密密麻麻竟全是裂痕! 就好像是它曾经碎为齑粉,又被强行粘贴起来一样,碎石之间的纹路惨不忍睹,却又彼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牢固得像没有破碎过一般,仿若这石头天生就长成这样似的。 楼烬懂了。 大概率就是这些裂缝搞的鬼,江灼的寒伤才久久不愈。 寒气从裂缝侵入心脏,如果真要剔除,就相当于把这些紧紧连在一起的碎石块扒拉开,一点一点洗干净,然后再把它们原样拼回去。 ——谈何容易! 且不说这些石块能不能扒开,就算能,又能不能再拼回去,万一缺一块少一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成废人了。 到时候估计连楼烬姓楼还是姓烬都分不清,魔界直接立马易主。 如果新君没有江灼这么强,公上胥可能就率领神兵神将直接打过来了,接踵而至的就是六界浩劫,死伤无数。 所以楼烬压根连碰都不敢碰这石头一下,后撤步远离,然后离开了江灼的识海。 才一睁开眼,一张硕大的脸映入眼帘。 “这位仙长就是君上带回来的客人吧?”这是一个女孩子,长得眉目清秀,笑眯眯的,说话的语气也很讨喜,“滕阴都跟我说了,让我来招待您!” 楼烬觉得她很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但他不确定,只问:“你是……” “我叫傅云,仙长叫我小云就好了!”女孩很快答道,还跟楼烬又递了一个笑脸。 傅云……小云…… 楼烬想起来了。 他在无上宫的那张画里见过这姑娘,当时她也说过自己的名字,也是叫小云! “小云姑娘是魔君的什么人?”楼烬问她。 “也不算什么人,”小云羞赧地抿了抿唇,“和滕阴一样,我们都是十五夜的伙计,平时有工了就去十五夜帮工,没工的时候就看看君上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楼烬对她笑了笑:“但你好像……不是魔吧?” “我不是魔呀,”小云笑道,“我是鬼呀。” 连这个喜欢带个“呀”字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小云见楼烬不说话,迟疑道:“仙长不会怕鬼吧?” 楼烬不怕鬼。 楼烬是见鬼了。 那张画里的人物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滕阴会不会也在那张画里呢? 楼烬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张画里的村子不大,他又抱着变成小孩的江灼走了好多遍,里面的人几乎都见了一遍了,确实没有见过滕阴的面孔。 而且她说过,她是鬼。 “小云姑娘是怎么当上十五夜的伙计的?”楼烬漫不经心地问,唇边带着些笑,看起来很值得信赖。 “我呀,”小云下意识梳了梳散着的发尾,“我和君上以前认识的,他看我当鬼不好混,就算是接济我啦。” 楼烬淡淡地:“原来如此。” 他紧接着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第37章 烈火 对于这一问, 小云很骄傲地说:“不怕仙长说我攀关系,我和君上曾经也是乡里乡亲的呢!” “那你们关系应该很近吧?” 小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其实也不怎么亲近,魔君和谁都不亲近。 “我之前是因为一场意外死的, 变成了鬼,被冥君收留了一阵子, 后来君上又把我召了过来,给了个管吃管住油水多的活。” 楼烬在心底笑了笑: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挺念旧情。 “君上是个好人呢,”小云道, “别看他一直冷着脸, 其实对我们很好,有什么好的也会想着我们所以我们都很感激他。” “你们?还有哪位?” “还有冥君呀,”小云说,“当时你们神仙对冥界那么痛下杀手, 多亏了有君上出手相助,冥界才不至于就此覆灭。” 身为神仙一员的楼烬觉得有点面上无光。 确实,神界做的那些就不能算人干的事。 但小云还挺拎得清的,对楼烬也没什么恶意。 她将手中的扫帚和拂尘往前一扔, 让它们自个打扫, 又对楼烬道:“我虽然也是鬼,但我是个爱憎分明的好鬼。” “……多谢。” “不用客气。”小云爽快地摆摆手。 楼烬顿了顿,道:“说起来,他和冥君到底什么关系?” “我算算哦, ”小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道, “冥君应该……算是君上的师祖母?” 这辈分还挺复杂的。 也就是说,班仪的丈夫武高曾是江灼师父的师父。 江灼的师父是如炼…… 楼烬道:“那你听说过一个叫如炼的人吗?”
89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