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表情突然一空。 连应璋都握拳掩唇,干咳了声。 游滁见他们不答话,心里有了数,语重心长说:“其实吧,我问这个呢,也是让你们,嗯……节制一些。这孩子的魂魄,目前来看倒是无甚大碍了,只是盈满则亏,过犹不及,他如今修为不高,灵魂不够强韧,若贪恋神交,反倒于魂魄有碍。” 姜照闻言心神微定,倒也不避讳了,说:“那依长老的意思,是以后我都不需要借神交来固魂了么?” 余光中,他的宿主正习惯性地用指尖轻点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节制,又不是禁止。魂魄一旦受伤,非长年累月难以恢复,更何况你又未经雷劫淬炼,魂魄甚是脆弱。”游滁不以为然,他比了个手势,“按你如今的状况来看,最好一月三到四次。当然,若你日后修为提高了,这数字还能往上提一提……” ……多谢,不用了。 姜照无语。 “对了。”游滁想起什么,“既然如此,之前留给你们的益体丸,可曾服用过?” 不提还好,一旦聊起这茬,姜照的面色便陷入一种莫名的微妙之中。 应璋指尖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姜照觑了宿主一眼,而后低下脑袋,小声想解释:“其实……” “这段时日情势紧迫,还未曾服用。”应璋陡然开口道。 “没有时间嘛,理解,理解。”游滁并不意外,也不曾察觉到这股奇异的氛围,语气乐呵呵地,“现下你家孩子没什么大碍,想必也不太需要益体丸了。若你们还留着,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呢。” 应璋道:“不知长老是有何难处?” 游滁端坐在另一侧,闻言却先是给二人各斟了盏茶。 “也不算是难处吧。方才那臭小子,你们也看见了,他是我膝下最不省心的徒弟。”游滁将茶杯推至应璋面前,笑道,“他么,空有一身天赋,却不勤加运用……只不过,他十分崇敬他的师姐,也就是我的大徒弟灵洗,你们之前也见过的。” 应璋礼貌地双手接过,小饮一口才放下,道:“是,见过。” 姜照捧起茶杯的动作微弱地顿了下,他不由得瞥了宿主一眼。 何止见过。 还颇有渊源。 “益体丸是灵洗的得意之作。”游滁叹道,“这小子谁都不服,只服他师姐,平日里也仿炼灵洗所制的丹药居多。我不愿他埋没天赋,便想着让他师姐送他一颗,虽也不指望那小子能仿炼得明白……可惜,灵洗那儿已经没有多余的益体丸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儿,游滁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他是个爱才惜才的师尊。 应璋沉默着与游滁对视,这一瞬间他似乎在思量什么。 姜照瞥见他左手的拇指不自觉地抚上食指的指节,缓缓摩挲。 这个时间很短,只有一两息。 紧接着,应璋不再多言,姜照看着他手心一翻,流光一闪而过,一只素瓶便躺在朝上的掌心中,瓶身内赫然可见两颗光泽清亮的灵丹。 姜照定睛一看,待他看清那两颗益体丸时,眼神微变,旋即慢慢蹙紧了眉心。 这好像…… 应璋将素瓶放到桌上,往前一递。 “弟子感念长老当日恩情。”他说,“此物曾是长老赠与,如今长老若需要,弟子自当归还。”
第73章 姜照努力掩饰眼底的震惊,头脑一片混乱。 这、这算狸猫换太子?偷龙转凤?不对好像不是这么用…… 因为应璋此刻送出去的,并非是崔灵洗托女侍送来的那两枚。 相反,是方含星的。 他这厢脑袋还在飞速转动,那厢游滁已伸手拿起素瓶,竟是毫不怀疑里头的灵丹是不是原装的。 游滁将素瓶攥进掌心,手指抚摩着瓶身,面上挂着苦笑,道:“师侄不介意便好,可恨我那劣徒贪玩又不知勤勉,我此番为了他,当真是豁出一副老脸了……” 他旋即从袖口处掏出一颗姜照从未见过的灵丹。 它周身焕发赤艳绝伦的光芒,通体如玉质,无一丝杂色。 “它唤天穹,是我那珍藏的十枚天阶灵丹之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游滁道,“此事我贸然提起,着实是我不厚道,我也不白拿你们的,这颗灵丹权当作我的赔礼。” 他半点也不肉疼,直接将天穹放到二人视野之中。 姜照盯着这颗红得几乎滴血的天阶灵丹暗暗抽了口气。 大手笔。 用天阶灵丹换益体丸,足可见游滁拳拳爱徒之心。 应璋静了片刻,并未接过,而是推拒:“长老好意,弟子心领,只是弟子归还益体丸,一则是为解长老烦忧,二则是为报长老当日恩情,如此种种,弟子怎可再收下此丹。” 游滁长长叹了口气,话语间透露出一丝不满:“正因如此,你若想替我解忧,才更应收下它,莫非你要我终日于心不安么?” “弟子不敢。”应璋顿了顿,道,“既是长老所愿,那弟子便恭敬不如从命。” 继而他伸手一拂,天穹便消失在三人视线中。 游滁的眼角这才浮现一抹笑意,如释重负:“如此便好……” 眼见他准备把素瓶揣进囊中时。 千钧一发之际,姜照提气下意识喊住:“等等!” 游滁的手突然定住,眼皮稍抬,疑惑道:“怎么了?” 姜照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嘴巴微张,表情纠结,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要坦白吗? 场面仿佛静止了,迎着游滁的目光,过了会儿他才含糊说: “这个……嗯……它、它不太对……” “不对?”游滁闻言纳闷地低眸,而后晃了晃瓶身,“什么不对?” 他还未来得及细问,与此同时,应璋嗒一声放下茶盏,而后自然地接过话头:“的确不对,是弟子一时不察,弄混了。” 姜照霍然偏头。 只见应璋手中蓦地化出一只稍矮些的白瓶,迎着二人的目光,送到游滁面前。 应璋抬眼,眼底是一片坚寒的漆黑。 “这一瓶,才是半月前,弟子收到的益体丸。” 后来的白瓶与起初那素瓶不同,它不是透明的,按理,游滁不会知道里面到底是崔灵洗送来的益体丸,还是方含星送的益体丸。 此时,姜照清晰地看见,游滁愣了一下,面上继而掠过一丝不解和惊讶。 “这……师侄莫不是在同我开什么玩笑?” 他并未拿起那白瓶探查,手中仍旧拎着最开始的素瓶。 “弟子所言,”应璋缓缓道,“句句属实。” 他的音量不高,却如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挟着惊雷劈落至平静的水面,无声地扼住了诡异的气氛。 良久,游滁一点一点敛起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直勾勾地盯了应璋半晌。 空气紧绷,氛围骇人,屋内外鸦雀不鸣。 游滁五指紧攥,过了会儿才说:“我的徒弟炼了什么丹,我再清楚不过。为了炼这益体丸,当初灵洗闭关近半月,只为参悟‘魂’与‘魄’。” “哪怕连我这个做师尊的想探望,都被她的女侍拦在门外,说灵洗不眠不休,仪容不整,不便接见。”他眼神微冷,“她的勤奋与刻苦我记在心中,她出关之日我也亲眼见到了她所炼的益体丸,正是我手上这瓶!如今你却同我说……” 他的眼睛轻轻落在那白瓶上,一抹草绿灵力随之拂过。 游滁面沉如水,肃然道:“那瓶子里的两颗劣品,才是我徒弟亲自炼的么?” 一室死寂。 姜照默默把手藏回桌底,暗暗搓了搓,更不敢大声呼吸。 他怎么感觉满地都是冰碴子,冻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应璋的表情仍旧淡淡的,但游滁却清楚,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尊者之徒,不动声色地支起了一道无人可见的屏障,游刃有余地回挡了他所有的威压。 否则,姜照此刻不会单单只是觉得冷了。 森冷的寂静后,姜照没忍住,鼓起勇气替宿主辩驳:“长老,莫非仙子不曾同您说过,她为了这益体丸,曾开炉炼过两回,其中第一炉正是劣品,后来她才炼出成品么?这白瓶里的,便是仙子的第一炉劣品。” 他语速很快,但是吐字十分清晰。 游滁闻言一怔,那抹威势也稍稍弱了些。 “……灵洗从未同我说过。”他眉心蹙起一条细微的纹路,“此话当真么?” 姜照用力点头,并未思索便一股脑说:“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长老。而且,长老手中这瓶,甚至也并非仙子所炼的成品……” 他这话一出,可谓是语出惊人了。 游滁瞬间色变。 姜照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他的心底开始涌现出不安。 不对。 心念电转间,姜照突然发觉,他们和游滁之间存在着某种信息差。 若按方含星所言,崔灵洗给予长老过目的成品,与她隐瞒下来的劣品,都是崔灵洗亲自炼成的。 那么,方含星后来给他的上品益体丸,又怎会被长老认为…… 种种弯绕在姜照脑海中一闪而过。 既然如此。 崔灵洗和方含星之间,必有一人撒了弥天大谎。 素瓶中的益体丸,到底是出自崔灵洗之手,还是方含星那云游在外的朋友炼的? 游滁目光闪烁,他的神情在此刻显露出几分迟疑。 他其实并不愿因此猜忌自己重视的徒弟,但姜照方才语气诚恳一脸坦荡,分毫不似作伪,令他一时陷入沉思,忘了追问。 “是与不是,长老一试便知。”应璋适时启唇,冷漠眸光一动不动,“灵丹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相信以长老的修为,不会探不出。” 原本笔直端坐着的天凝长老,脊背缓缓一弯。 姜照眼尖瞧见,游滁的手渐渐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 “宿主……” 毛绒球在识海中轻轻滚了滚,冒出一双如葡萄般滚圆的黑眼睛。 “你是不是早就发觉不对了?” “疑点从未消失。” 一缕神识将小毛绒球自然脱落下来的几根软毛裹走,藏进识海深处。 “端看你想不想追究罢了。”他道。 现实中,青青幽绿如水流般的两道灵光从游滁的指尖慢慢剥离。 一缕飘向白瓶,一缕围住素瓶。 须臾。 游滁面色如冰,抬手召出一面铜镜—— 铜镜旋转着飘向半空中。 “桁之。”游滁抬头看向铜镜,沉声道,“唤你大师姐来见我。” 随着游滁话音落下,铜镜镜面发出一声嗡鸣,紧接着迸开一抹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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