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秋笑看着他, 一双清澈的眸子通红,却强撑着安慰他, “我想最后送爹爹一程,可以吗?” 弈晴从一侧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 “爹爹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谢厌七喉咙一紧, 鼻子瞬间酸涩,弈秋摸了摸弈晴的头, 再次轻声道,“小七哥哥,求你了。” 这是谢厌七第一次见到弈秋的哀求,或是心中愧疚,又或是本心难安,他想要带着他们离开更远的念头在一瞬间扫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只想完成少年最后的心愿,一如他当初没有完成的心愿。 确认身后的红雾没有靠近后,谢厌七寻了一处较为隐秘的竹林,将两人放了下来,自己则有些吃痛地咬着牙,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手臂。 弈秋站直了身体,伸出小手牵着弈晴一同朝向土城的方向跪了下去,那一身爹爹亲手替他们穿上的衣服甚至还没感同到他们身体的热量,那冷风灌进了脖颈,他眸光向前,牵着弈晴一叩首。 二叩首,再叩首。 两个小小的身体跪在中央,远处是几乎看不清的城墙,那屋脊尖端之上的檐角,似还有人在朝他们招手,和蔼地唤着他们的名字。 牵着哥哥的手,最后一次跪拜直起身子后,弈秋感受到了一阵极速靠近的东西,散发着恶臭,所过之处似都被它污染。 所有人都闻到了这个味道,弈秋牵着弈晴,知道他们已经跑不掉了,他偏头,突然看向了坐在树下瞪大双目的谢厌七,微微一笑。 “我们要去陪爹爹了……” “噗——” 小小的身体从前往后被红雾贯穿,弈晴甚至还睁着懵懂的双眼,剧痛袭来时,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紧紧牵着弈秋的手,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厌七的方向,透过灵魂深处,抨击着他的每一寸筋骨。 “啊!!!!” 少年像是被这一刻吓呆了,泪水比情绪更快暴露,酸涩传来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跌落在地,又连滚带爬地想朝他们跑过去,却感受到身体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剑灵操控着龙首剑,将他的身体猛然往后拉,躲过了还想伤他的几团红雾。 “主上,我们必须要走了,那是缚魅,他们的爹死了之后,他们注定也活不成的。” 缚魅,会根据死人的气血找到亲人,从而一并杀死。相传一旦被缚魅缠上,会直接被灭门。 身体被死死控制住,谢厌七眼泪糊了满脸,却根本挣脱不开剑灵的束缚,他无力地拍打着布条,满是自责,“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怪我!!” 为什么,靠近他的人总会不幸。 竹林随着他的动作往后退,视野中,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最终隐没在竹林之中,红雾像是没有找到他的气息,到处乱窜。 一连几日的经历,又经历了几次大悲,谢厌七被剑灵拖着走了一路后,直接晕了过去。 离了土城,远处的黄昏还悬挂在半山腰,远远地朝这边散发着光,试图照亮这一片大地,可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只有少年孤单的身体朝光靠近。 …… 悬武门被天火覆灭一半后,历经一个月皇宫才派人修好,九天之上的天门已经关闭,星河之水被均数隐秘在上方,只给人间留下一道宛如仙境的美景。 天牢前,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提着一个食盒,左右徘徊,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天色,最终在守卫的面前拿出了一张符纸,默念口诀,直接凭空消失了。 守卫吓了一跳,“人呢?” “金城什么时候随处可见都是修行者了?” 天牢内,张不问慢吞吞地走着,左右看了看里面的人,发现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又缓慢继续往里走。 牢中关押的都是重要人物,里三层外三层的牢房让他差点没找到人。 最终在一阵如雷的鼾声后,张不问来到了一处酒味十足的牢房前,伸出手敲了敲牢门,对里面躺着的人道,“吃饭了。” 茅草上背对着他的人听到声音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又继续睡了起来,本以为他不会有反应了,谁知下一刻,垂死病中惊坐起,转身看向来人。 一个箭步来到了牢门口,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看我!!” 张不问抿着唇笑了笑,提着食盒,目光只在牢门的锁上停了一瞬,那锁便自动开了,他淡定自若地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了木桌上。 二人相对而坐,那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扑面而来地酒气让他浑身舒畅,拿着一壶酒就对嘴灌了起来。 张不问支着下颌,慢吞吞道,“你就不怕我下什么东西在里面?” 喝酒的动作一顿,他吧唧了一下嘴,又继续喝了起来,紧接着嘲讽道,“你就不怕谢厌七那小子死外面?” “……” 张不问不说话了。 他拧着眉,捡起来最近的三颗杂草放在桌上,指尖从左至右抚过之后,才缓慢地松了口气,拂袖将东西扫在了地上。 “还活着。” “也就你心大,竟然相信他能够活着回来。” 张不问微微叹息,“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他抬眸,懒洋洋地看向对面狂喝酒的人,“你什么时候回去?” 对面的人动作一顿,将酒壶重重放在木桌上,“回去干什么?你莫不是将小无悔和柳二梅劝回去了,又想将我王无醉劝回去?” 张不问不语,垂下了眼眸。 “待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王无醉不屑,“那又如何,我都待了百年了。” 张不问掀起眼眸,“你知道我并非说的这件事。” 气氛一瞬间僵住,王无醉脸上的放荡突然就卸了下去,他摩挲着酒壶,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不回,你知道的,我还在等人。” “等谁?” “等谢厌七好徒儿来救我。” 话语又绕回去了,提到了谢厌七,张不问唇角微扬,最终没再追究之前的那件事,只是眉目间看起来隐隐有些忧愁。 “怎么了?莫不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王无醉意识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人摇头,牢房中唯一的窗口飘进来几片落叶,他的目光追随它们缓缓落下,如浮萍般荡漾,他瞳孔微缩,突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待王无醉从酒壶中探出头来时,只听到他人走后的一句叮嘱,“好好待着。” 王无醉摇头笑了笑,“我还能去哪儿?” 从天牢出来,张不问脚步未停,回了一趟客栈,这才朝城门口走去,他脚程并不快,像在金城街道闲逛,又像是饭后地漫步。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走到了城门口。 黄昏将至,他出了城门,远处还不见任何行人的身影,他却不慌不忙,只立在门口,眺望远方,像提前知晓有人会来。 直到夜幕降临,星河万里,风月无边时,远方这才有一道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像是荒漠中唯一的一颗绿木,又像是一望无际波澜不惊地湖面上乍现而落的绿叶,他周身像裹上了一层暗夜,孤单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几乎要被隐没在夜色之中。 他垂着头,脚步接近虚浮,仿若凭借本能的反应,漫无目的往前走。 待走近些,才看清他周身早就脏乱不已,满身尘土,那原本端正的玉冠墨发,此刻也变得乱七八糟,额头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一道血痕从上至下蔓延到下颌,眉目下垂,他将自己的思绪藏的严严实实。 走路时候,他的身形会左右踉跄,几次都让人觉得他会摔倒,可他还是安然无恙地行至城门口。 他刚想继续往前走时候,却在瞥见什么之后,脚步缓慢停了下来。 下前方,眼睑的视野中,率先入目地,是刺眼的白,随着眸光逐渐往上移,能看到被腰封缚住的身形,以及手腕间那熟悉的铜钱串,他无神的眸子像是在一瞬间聚拢起来,猩红的眼被滚烫热泪模糊看看前路,他眨了眨眼,见到了他思念如潮过后,记忆中嘴角含笑的人。 颓然的发丝被刻意束了上去,露出了他此前并不会见到的脖领,记忆中的长袍被端正衣冠代替,可那张脸,却丝毫不差。 少年的眸子被泪覆盖,他张了张嘴,流的却更多了,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好像有满腹的委屈想说,可话语在胸口翻滚到心尖,他却紧绷着唇,两步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男人眉眼含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柔地笑声随着微凉的风入拂过他的耳廓,借着星月的旖旎,在他心中缓慢盘旋。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一声长久的喟叹。 “长高了。”
第044章 皇宫 急促地马蹄声略过耳边时, 谢厌七才从混沌中悠悠转醒,可眼睛还未睁开,他所处之处, 便传来一道开门声。 他蓦然睁开眼,警惕地坐了起来, 还没意识到周遭的环境,不自觉地就抚上了腰间,他想拿自己的金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呼吸开始变得紧凑急促,他下意识地想浑身长刺护住自己,却在下一刻见到来人时丢盔卸甲。 男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坐在床榻,他站在床前, 微微颔首,温声道,“醒了,先吃点东西。” 久违的话语像透过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心墙,只一句话, 他便热泪盈眶,伸出双手, 紧紧抱住了眼前人的腰,手中的热粥被这一动作惊的微微往外荡漾,张不问瞳孔微缩, 伸出另一只手, 接住了因荡出而差点落在谢厌七脖颈的一勺热粥。 滚烫的触感在他掌心蔓延,他拢了拢五指, 声音丝毫没有被影响,“土城这一行,武功练的怎么样?” 少年闷闷的声音从腰身处传出,“不怎么样……” 张不问失笑,在任由他抱了一会儿之后,才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开手。 谢厌七不舍地松开手,抬头时却发现他眼眶更红了,脸上的尘土与血迹还没完全擦干净,泪水哭出几条肆意的痕迹,眼巴巴地盯着他,委屈极了。 视线触碰的那一瞬,张不问转过了身,将热粥放在桌上,又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掌心的污秽,掌心处微微泛红,他笑道,“看来,你这次过的并不好。” “不好。”谢厌七哑着嗓子呢喃。 他坐在床榻,随着这句话,思绪又顷刻间回溯,那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三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夺走了生命,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垂着眸,泪水滴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从刚开始的啜泣到后面的掩面而泣,在张不问面前,他不再故作坚强。 男人直立在他的身前,几次启唇,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坐在了床榻,伸手安慰地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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