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邀前辈出山?” “为吾末代守山复仇。” “何故复仇?” “守山遭人戕害,死不瞑目。” “他与那守山之间有何关系。” “是父子也。” 此句言罢,不待苍厘再问,墨箓溘然黯淡,声音转瞬消散。 眼前葱郁的森木开阖腾挪,凭空生出一条虬根莽林道,正是苍厘记忆中所绘的模样,千百年未曾改变。 林深处,疾风无声呼啸,似是欢迎,又似怀念。 苍厘不再犹豫,冲着牧真招招手,两人并肩往旧地走去。 邙山腹地中,尘封着乌部刑场的遗址。 当年的旋冰,便是在这刑场之上向着犼献祭了自己。却不想正是此大义舍身之举,才引得犼长达千年的荫蔽,为遗族复兴点燃了星星之火。 龙神的尾骨,就镇在刑场北祭坛之下的极寿渊。苍厘从小背诵,牢牢记在心间。 那条无疆长渊也被称为世界的尽头。据说藏有生命的火种就是自渊中孕育而生。 苍厘登上北祭坛顶,向渊下眺望。腰畔白隼令微微发烫,阴潮暗涌中他能清晰地辨出龙骨方位。他攥紧白隼令,顺势攥破掌心伤口,左手蘸血结印,指尖鲜血狠狠擦过腕上烛芯。 嗡地一声震荡,整条裂渊开始颤动,渊底幽幽燃起一团青火。 那火所燃之物,正是龙神尾骨。 白隼令火烙一般,几乎要将他手掌连皮带骨烧穿。苍厘却知道这痛只是纳骨带来的幻觉,不会真的伤及发肤。每个祈骨之人都会受此切肤之痛,尝尽龙神殒身时所受之苦楚。 唯次,方得证心志之不移。 火焰燃尽时,偌大的尾骨已借由白隼令汇入沧浪川。 苍厘痛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他查看鲜血淋漓的手掌,未想会烧掉这么多血。 渊底的风一吹,他心里发冷,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一下落进了牧真怀里。 痛归痛,苍厘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他任由牧真暖呼呼抱着,嘴里却道:“你怎么上来了。” 自打墨箓失色后,牧真的情况就逐渐好转,待到步出莽林古道已是全然无恙。但他一路看过此处建筑形制,不由警觉,苍厘让他待在坛下等着,他就更觉不对。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里到底是?”他怀抱微微发烫,语调却冷冰冰。 苍厘垂下眼,正想着说辞,一旁的深渊却好似活了。 大地下陷。他们连带整座祭坛,一同坠入深渊之中。
第78章 会突然破防 牧真一手揽人,一手转印,掌中灵流大作,瞬间凝成一股绳索打向峭壁。 力道千钧,却竟落了个空,劈进深旷水域一般,阻力重重间没钩挂到任何东西。 牧真一怔,还待发力,脚底已踩到了实处。 他与苍厘对视一眼,想这渊中古怪至极。他们似是落进了一方暗洞,随之坠落的那么大一座祭坛却不见了踪影,凭空消失似的。 苍厘“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一片昏暧中,三个身影拨开旧日云烟,走到了他们面前。 ——然后目不斜移,径直穿过了他们。 苍厘便知这是幻景。 这残影质感几与他们在罗舍明珠井中见过的一样。不过这次印刻的画面里,是三张为世人反复传诵的年轻面孔。 正是后来被尊为圣者、将军与神君的褚师莲,卫狁,龙丘慈。 三人也是才进入此方地界的模样。褚师莲打头,卫狁断后,仔细行至一片开阔地带,方才纷纷驻步,仰着洞底三道都柱各有所思。 柱子上悬着三股极纯粹极恐怖的灵流,核心处皆朦胧结着一个图符样的印记,焕焕闪烁,璀璨夺目如同三色宝石。 褚师莲掌心莲花令煜煜浮沉:“北方主死,亦表新生。此终焉之地正藏有象征世界意志的原初之刻。” 龙丘慈眼中映着灵刻辉光,神情惊艳:“世界意志选择了吾等?” “嗯。则吾等无入此境。”褚师莲颔首,青莲般的眼波如水荡过三尊基柱,顷刻间理解所有。 他淡声徐徐道:“兹三灵刻是圆满世界化分之三自性。一名断,一名离,一名灭。为诛杀龙神之奥秘所在。龙神化自世界秩序,但行不轨,违逆世界意志。吾等须借由这意志的刻印将之抹除,为世界制定新秩序。” 龙丘慈神色雀跃,骄颜更甚:“甚佳。此刻起,吾等已取代三大妖神,未来必成新一代神明!” 他很激动,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道距离自己最近的都柱。却不想三道灵流倏然暴动,携倾天之势盘旋而起,流星飞坠一般砰砰入怀,刹那融没在他们心膛血肉间。 苍厘眼看着三道灵刻各自选定了主人。想,原来龙神覆灭的结局那个时候就注定了。 龙神遗族向来认为,龙神当初背离天道是一件壮举。可这所谓的天道,整个世界运行的意志,当真不可违逆吗? 幻景淡去的刹那,苍厘面前只余三座空荡荡的柱托。他看了牧真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惊愕不解。 “我们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苍厘轻声道,“比如,怎么封神与弑神。” 言罢他心口一震,体内的蹀躞印子渐渐浮了个形。 ……怎么可能!这玩意儿要下次服药时才会出现。 难道洞中的时间在悄悄加速,此时已是一年后了? 苍厘忍着心口酸蚀,鼻尖渐渐漫过酴釄香气。他眼看着原本消散的幻景再起,所现之事与第一次见到的情形别无二致。 居然开始循环了。 两人相觑,苍厘额上冷汗越聚越多:“得赶紧离开这里,我要吃药。” 牧真怔了怔:“你说决明吗?这个时候吃?” “对。我怀疑这里的时间流速有问题。”苍厘有些吃力道,“在这里掐不准具体时刻。可能会错过时间,功亏一篑。” 虽然能提前一年吃到第二颗药,对他来说是好事。但这好事来得未免太过紧迫,一旦超出就成了祸事。 他需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二人摸索试探下,对准了那三人来时的方向。卡着幻景消失未起的间隙一路飞奔,很快找到了一扇门。 与其说门,不如说是涂抹在山壁上的简笔画。怎么都不像能开的样子。但目前除了三柱托所在的位置,也就这一个方向能看到“尽头”了。其余无论他们朝哪里走,都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也走不到尽头。 苍厘在壁画周围旁敲侧击一番,并没弄出个所以然。他咬住加剧的喘息,瞄了眼无动于衷面壁沉思的牧真:“想想办法啊圣灵子。” “……我可能真有办法。”牧真仍在迟疑,不待苍厘出声,一道灵气划破指尖,弹出一粒鲜血直击门钹。 那画中门竟真的被叩响。仿佛给他的血唤醒一般,径直从山壁上浮凸出来,訇然中开于前。 门后不是方才所处的刑场遗址,而是一条黑魆魆向下延伸的通道,看样子是通往地底。 苍厘当先跨过门洞:“虽然猜不透你,但你果然是个天材地宝。” “误打误撞罢了,没什么好猜的。”牧真面上似是不悦,紧跟其后。 后脚门扉一闭,果又恢复成了普通山壁,再不见石门影子。 出了那方玄秘境地之后,蹀躞印子稳定了许多,不再争抢着要钻出心脉冲破棋谱的罗网。 苍厘也好过许多,心绪冷静不少。他一面观察这隧道滴水,暗道时流应该恢复了正常。一面结合往日千霜塔中所阅所览,细想那秘境异状。不多时,恍然开悟道: “那境特殊,应是承载世界意志的‘混沌’场。我曾读过《洞天》残本,里面说‘混沌’场域的时间归零,场中一切皆为静止不动的‘恒定’状态。千年前场域被他三人打破之后,境中时间受外界影响开始流动,但不是往前,而是往后,也就是不断缓慢回溯,以将时间维持在此境‘恒定’被打破的瞬间。所以我们会不断看到当时他们接纳灵刻的投影。” “所以你……” “对,外界的活物,比如我们,在此境中无法回溯。为了与之抗衡,我们自身的时间向前加速了。” 牧真心下诧异:“若我们几日出不来,就会老死在里头?” “是,多亏有你。”苍厘抿唇。 说话间,他们一路朝下,来到了邙山地底。通过道洞中的标识,苍厘业已认出,这便是上古时期乌部开掘的密道,遗族最初的地下秘密聚居点正沿此道网星罗棋布。 行到一处五岔口,每一洞口上都描着褪色的古文字。苍厘一一读过,心下有数,指了其中一条:“经由此道,我们很快就能到天机院附近。” 牧真疑云不散:“这你都知道?” 苍厘反唇相讥:“你的血还能开门呢。” 牧真怏怏不乐:“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苍厘笑了:“圣灵子,你不会真是圣者莲的后裔吧。” 牧真愣了:“不是说圣者死时还没有后代吗?” “谁知道呢。万一记录的人弄错了。”苍厘随意道,“就算不是圣者,也是方才那三人之一吧。” 牧真蓦然一顿,不说话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眉心一拧,扭头赶起路来。 苍厘没想到他会为这种事破防。追了一路好说歹劝的,牧真才别别扭扭开了尊口:“我打小不知道生父名讳,以前还曾被人说过是神君的私生子。” 苍厘:??? 好好好,不问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苍厘心里警铃大作。这么一想都对得上了。就算南斗预言在前,牧真好歹也只是个凡人。但神君那么公然偏爱他,没见过面的仨甸主都对他客客气气。想必其中有点说不清的东西。 苍厘心里的杀意涨了又落,叹了口气,却是安慰起人来:“你听他们说那无稽之谈。若真是神君的孩子又算什么私生子。想想目前的记载中,神君不曾婚娶也未有子嗣。你要是他儿子,看他对你那个上心样,可不得当场认祖归宗。” 牧真:?! 苍厘耸肩:“我实话实说。” 牧真脸色铁青:“你别说了。” 苍厘“哦”了一声。 闷了半天,牧真又开了口,却是关心道:“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苍厘其实默默掐着时间,没想到牧真会主动问这个。心中一软,口中却道:“多谢圣灵子挂念。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出去吧。” 牧真给他一噎,再不吭声。 他们很快进入一方岩室。苍厘引燃壁上火灯,打量桌椅摆设与瓶瓶罐罐,扫了块干净台子坐好,取出决明吞了下去。 药丸子刚入喉咙,墙角忽起了窸窣之声。大股大股青枣似的泡卵从各处缝隙里漫涌而出,沙沙朝他两个滚了过来。 没想到随着乌部人离去,这里已经成了地藻巢穴。
89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