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牧真当即起手升灵,要扫出一片太平。 “这是地藻幼虫,什么活物都吃。但羽化后的成虫就成了地藻木,不再吃血食,反而如正常植物一般依靠阳光雨水存活。”苍厘抬手摁在牧真腕上,“幼虫往往从成虫根部诞生。我们进山走的那条会动的莽林古道,就是这些虫子组成的。” 到处都是亮起的眼睛,他们无意中踏进了地藻幼虫的储粮仓。 太多了。苍厘本想引真火一口气烧了,但怕火势蔓延地上,暴露此处异常,引来圣阙瞩目。他刚收了尾骨,需得谨慎行事。权衡之下,躲避为上。 “打不完的。它们怕水,我们朝西南道跑吧。那处有人工开凿的泉池,应当没有枯竭。” 牧真反手一抓,拉着他跑。两人风驰电掣四五里,一气跑到泉室。那处岩板已经渗水,下行的楼梯浸得潮润。紧追不舍的地藻虫果断了汹汹气焰,不敢更进一步。但它们很执著,也对这新鲜血食上心,就在梯道口旁围着,沙沙不肯离去。 两人下到底部,发觉此处水蚀严重,已呈半坍之态。偌大的石室给水淹了一半,间盘着无数石钟乳与植物的根茎,成了一方斑驳陆离的地下水域。 他们踩在碎石和虬根上,找了个还算干爽的地儿落脚。牧真脚滑,撞倒了一片碧荧荧的菌子。 那菌群渗出血一般鲜红的黏液,倒将人唬了一跳。 苍厘奇怪:“这种菌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牧真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这种固本菌只在邙山山腹生长。它们虽由潮地长出,但往往逐光而生。除非遇到天敌才会改变生存策略,反而在水中生根。这样虽然大大缩短寿命,但起码不会灭绝。” 牧真不解:“菌子还有天敌。” “正是人。没想到吧。这种菌子特别好用,但天生养不活,因为它们一旦发现被圈禁养殖就会自杀。” 牧真怪道:“谁没事到这里来追杀……” 他们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莫名联想到洛家兄弟。 苍厘记忆更好。他本来就对洛重宁腿断一事起了疑心,此刻做了脑内比较,断定这菌子的味道确实在洛重宁身上出现过。虽然当时和酩酊草混合不明显,但回想起来还是能觉察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苍厘豁然开朗,“酩酊草香味不会消散的原因就是固本菌。这菌子会维持所触活物当下的状态不变,但维持效果约莫只有五六个时辰。” “以前人采菌子常用来制毒,抹在武器上,让对手持续流血。所以,”他缓缓说,“我猜的没错,洛庄主的腿大概真的没问题。那么频繁上药的原因就是洛久棠要用固本菌来维持他小腿的失力状态。这东西外敷没有任何痕迹,导致名医都束手无策,也导致酩酊草会散去的香味固定了。” 牧真思忖:“这么说,只要停药,洛庄主反而能站起来?” 苍厘颔首:“是这个道理。按理说只要五六个时辰过去,不续药,那药的效果自然散掉。但这种持续数年施用的情况闻所未闻,多少会残留影响。洛庄主那个腿一时半会估计好不了。” 牧真蹙眉:“也是。这山腹中的固本菌都被采到入水苟活了,一双好腿三年不用也该给他弄坏了。” 苍厘却道:“但有一点我不确定。洛庄主既然擅于药道,为何发现不了此中蹊跷?是被他弟弟蒙蔽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告诉洛庄主药有问题。”牧真对这一点很坚定。 苍厘稍作考量:“我还有一些事要问洛庄主,这些事的背后因果估计只有他知晓。正好,现在可以用‘治好他’作为让他开口的筹码。这样也不会当面揭他兄弟的短,还让其他人都以为是医药奇迹。” 牧真断章取义:“你能治好他?” “可以试试。比如能抵消固本效果的化坚壤。”苍厘四下一扫,触目所及皆是水域,“这玩意儿就是固本菌根部的土壤结块,现在也不知要去何处找了。我们再看看,找不到就去问天机院要,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暂且歇下。苍厘内视毒印,发觉那印越来越淡,几不可见。吐纳之间,只道自己状态当真向好,距离巅峰只差一步之遥。 却听牧真幽幽道:“所以你刚才到底在祭坛上做什么。”
第79章 坏了戳中软肋了 这一路上一波三折,没想到他还念着这个事。苍厘这时候脑子稍微有点乏顿,一下接不上话,正想着说辞,牧真冷冷道:“若我没有猜错,此处乃是乌部故地,对吗?” 苍厘不想他怎么猜出来,但对他能猜出这一点也没有觉得特别奇怪。 牧真见他不吱声,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上祭坛找你。” 苍厘有些好笑:“莫不是自己一个在下头怕了。” “我发现我好像能看懂那些文字了。”牧真肃然道,“我想到你之前那些奇怪的举动,包括万古塔里屏蔽我,在北甸对龙骨柱行祭祀……我都能联系起来了。你要对圣阙不利,是吗?” 苍厘:…… 牧真继续:“包括齐逍,已经被你拉成了同谋,对吗?” 牧真懊恼中兼着一丝迷茫。他对神君有龃龉可不代表他否认圣阙统治。中元殿里还供奉着他的先祖牧闻。如果他当真与反贼为伍,那不仅牧家千年名誉毁在他一人身上,连整个祖洲都难逃其咎。 “若是换之前,我会直接把你交上去。但现在……”他盯着苍厘的眼睛,缓缓道,“现在我打算和你问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与龙神有关吗?” 猜得真准。 苍厘默然良久,忽觉疲惫之至。只淡淡问道:“如果我说,当初杀害圣者的不是将军,而是神君,你又作何感想呢?” “但你针对圣阙也不是为了圣者,是为了龙神吧。”牧真不像齐逍那么好糊弄,一语道破天机。 “……所以你问我是什么意思?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吗?还是问清楚了好将我当作要犯抓回去?”苍厘冷笑,不声不响按住无终剑。 牧真悲伤道:“这一路上你都是在利用我吗?” “是啊。我在利用你。”苍厘平静道,“誓言和契约是怎么结成的,你莫非都忘了?” 牧真鼻尖拧红,咬紧下唇,吐息开始打颤。 “我已经推开你好几次了,是你非要缠上来的。”苍厘心里冰凉,明知道应该冷静以对,但见牧真这么悲愤心碎,他却遏制不住口不择言,也不知道想要激怒谁似的,很恶劣地笑了,“还好每次都有你,我真的省了不少事。尤其这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跟着来,三灵刻的秘密我怕是永远不会知道。” 牧真冷冰冰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要跟着你。” 苍厘一怔。牧真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苍厘先前无数次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也只是匆匆略过未曾细想。他如此聪明,感知到了里头的禁忌之意。这次,牧真带着悲伤的冰冷诘问,却如一把尖刀,血淋淋将他的心剖开,要他直视。要他看清。 苍厘轻轻笑了,石室八方皆起回声。他无不讽刺道:“圣灵子不会真想同我好吧。那可是很遗憾的事。我们之间隔了不止天堑,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得不说月眉老是很有远见的人,你送的剑最后说不定真会杀了你。” 他坦然坐着,心中到底起了杀意。 如果牧真要将这事捅漏出去,那么他必须要杀了他。 他必须要,杀了他。 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心头那阵痛却直起不落。 苍厘想,契约的作用那么多,偏偏不能抹去记忆。真是可惜。 他本应清明肃杀的脑子此刻乱做一团,全不能想见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式。 因为他无数次推开牧真那个时候,早已在心中下了决断:这个人是不能受欺瞒的。这个人是应当被尊重的。 这两句话,苍厘偏偏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面上带笑,心里差不多已经想见牧真的决断。 既然他非要问清楚,那就证明他不会在这里将自己弄死,起码要带活的回去同神君复命。现在自己未必处于劣势,如果把算好时机,当能背水一战。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长痛不如短痛,苍厘索性开诚布公:“既然如此,不如来比试一场。谁输谁死。” 牧真猝不及防:“你要杀我?” “本来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动手。现在再合适不过。”苍厘唇角含笑,目光漠然,“做任务时不幸遇难,这很合理吧。” 牧真:! 苍厘噌地一声拔出无终:“我差不多摸清你的路数了。就用这剑来送你一程吧。圣灵子。” 牧真要气炸了:“我不和你比!” 苍厘:? 牧真面沉如水:“你还没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回换苍厘无语,“想听实话吗?临死前想死个明白?” “你够了么?突然就喊打喊杀,你是不是中毒了!”牧真激动起来,眸子挣得水粼粼一片,浮光跃金。 “中毒的是你。”苍厘哂笑不已,“正好你中毒了我才有把握杀你。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动手的。” 牧真不与他胡搅蛮缠,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真的是遗族奸细么。”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苍厘懒得遮掩。 牧真固执道:“你一直骗我?” 苍厘讥刺道:“也不算骗吧。是你自己识人不清。” 牧真看着他,表情很受伤。“我知道你不对劲。但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想信你的。” 苍厘撇过眼去,“你信错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教给你了。” “我不信。”牧真忽然道,“我不信你是这种人。” “…不信也罢,我现在就让你信。”苍厘不再啰嗦,当先退开三丈地,挥手起剑,作势欲劈。 对面牧真掌心灵气四溢,发梢袍摆无风自动,昂首迎战。 于是,痛痛快快干了一架。 整个过程惊天动地,但持续时间极短。苍厘下了死手,牧真有所顾虑,两人心境不同,很快分出高下。 但最后必杀一击的时刻,苍厘手还是滑了。他以为自己没有软肋,但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他的心脑不一了。从那一击下意识错开致命处的时候,苍厘就知道不行了。 他怔在原地,收回了手。他知道他杀不了牧真了。 两人这时候都挂了彩,给剑气灵气割得衣衫褴褛。 苍厘转头吐了口血,一口气才上来:“算了,到此为止。” 他随意将剑插在一旁,席地而坐,运气调息,冷冷看着泉池对面的树根。 仰挂其上奄奄一息的牧真也倒过一口气来。他坐起身,靠着树根勉强整理好衣服,袖底一敛,身形忽动,踏着池中碎石撞过来,抬手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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