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这么空,不如想想怎么抓牧山昊。”苍厘朝窗子一望,“喏,天已经黑了。” “!”牧真如梦方醒,自放开他手腕,犹然局促起来。 “以后好好说话,别忽然发疯。”苍厘转身出水,冷冷告诫,“没有下次了。” “哦。”牧真撇过眼去,自知理亏,“抱歉。” 他见人放了帘子更衣,心中更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讷讷半晌,却是垂首上岸,再不出声。 这厢苍厘擦干身子,披上崭新的里衣,恍惚似有所悟,率然开口打破沉寂: “假如你没练童子功,这东西在不在无所谓。” “我没练。”牧真束着腰带,忍了忍,仍不免沮丧,“但还是有所谓的。这么不明不白……” “明明白白。”苍厘说,“够了,你再就此事说一句,出去我便替你向全天下宣告——圣灵子的元…” “我不说了!你别乱嚷!”牧真给他拿得死死的。 两人更了一身行头,看着是那么回事儿了,遂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地落坐赤虎背上,一同前往归垣峰。 到了地方才听说牧芸生早了几刻出发,前去葛园看望伤员了。 葛园位于归垣峰麓,恰好落在涂水的第九个弯上,也称九曲园。塔中受伤的使者多在此处接受治疗。 两人前头赤虎堂而开道,威风得很,一进园子便有仆卫招呼行礼。 牧真还没走几步,前时林子里撞到的府卫长便迎面而来:“少主!” “家主在何处?”牧真觉出他暗暗激动,有些疑惑。 “东厢房。”府卫长压低声音,“听说进去不久家主就屏退左右,要求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谁在里面?” “煌姑娘和昊少爷。” 【感觉要坏事。】苍厘建言,【你会不会偷听的术法。】 牧真眉心微蹙,【搞那些作甚,直接进去便好。】 事实证明,果然没人敢拦圣灵子。在一干人眼巴巴的围观下拨开牧芸生亲设的栓珠后,牧真甚至还敲了敲门。 他是懂挑衅的。苍厘想着,绕过一扇翠鸟屏风,就见牧山昊委靡不振地横卧病榻之侧,正支着半口气,断断续续与牧芸生念叨。 这人压根没听到敲门声,此时突见两个神兵天降也是一惊,呛得以袖掩口,慌张张避过身去。旁边牧芸生却淡淡一笑,“你们将门关好。”又同牧山昊道,“你接着说。” 牧山昊冷汗涔涔,只能苦笑。 只道见到塔中生异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坏事了。 一切都是牧怀谷教他做的。他是被蒙骗被威逼不得已才犯下错事。虽说入塔前,牧怀谷承诺事成后一定保他稳坐继承人位置,却不想自己早落入一场无头无尾的骗局,险些连命也丢了。 他在塔中担惊受怕、苟延残喘的时候,无数次想自己大约要死在那里了,心中就更悔恨。 只未想到神君垂怜,最后居然能得一线生机。 出塔后,他还懵着,但见牧怀谷远远奔来,一脸焦躁下是掩不住的杀心。他顿感可怖,当即咬开自己腐烂不愈的伤口,拘了一口脓血藏作暗箭,防着这人悄刀杀人。却不料自己的意识先行麻木了。 好在牧怀谷没想当场弄死他,估计是不清楚塔内情况,还存着想套话的心。见他呕血昏厥,气急败坏,只让手下好好照顾,人一醒来就传讯通知。 牧山昊被抬去救治的路上后知后觉。明白自己万死难辞其咎,确是不晓得此次会造成如此严重的恶果。 如今他不知道塔中死了多少人,却知道自己该为此偿命。但他想活,所以他孤注一掷。起码要将真相告诉家主,不能就栽在牧怀谷手中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言罢又是一通好咳,活要将自己心肝一并呕出。 房中三人听着他痛苦咳嗽,各自不语。却听一道声音威然回响:“你所言之事可是属实?” 这声音恣逸玄朗,落在苍厘颈畔却如一记惊雷滚过,激得他耳鸣如潮,登时握紧了袖口。 袖中空空荡荡,吹发可断的匕首早不在了。
第52章 我要我觉得 神君,又尊作中元君。圣阙之主,神族领袖,司掌万灵,三甸之上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的神使状如青羽飞针,常称碧落使。此物可以天上星辰为锚点落于任一星野之中,常常用来替他在三洲五海间传话。 碧落凡降则如神君亲临。 苍厘不知道碧落使什么时候来的,但他不久前刚在塔顶天宫中被神君的视线隔空扫过,还没缓过来,此番乍然听见神君声音,毕竟不适。 如今已是凌晨时分,苍厘、牧真与牧芸生并三名天雍元老,以及这枚高悬半空的碧落使在主府内阁围作一圈儿,神色各异地看着圈中心束手就擒的牧怀谷。 苍厘觉得自己一个外人杵在这里很显眼。奈何牧芸生有要牧真留下旁听的意思,他这根避雷针只能若无其事跟着留下。 留下归留下,这等场合苍厘可不想随意发言。他也不好一起逼视罪魁祸首,索性便将对面三个元老挨个儿看过去。 牧长骢,他认得,先前送牧开兰去沙雅的大管事。牧应堂,他也认得,此次负责接应西凉使者的大管事。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目光犀利,态度冷蔑,听牧真说叫做牧丘翟,是牧雨煌的父亲。 有其父必有其女。 有其母必有其子。 牧芸生思量片刻,仰颌朝向碧落使,神色落落,目光不迫。 “君上当知,赛中七日,使者往往会集中于后几日离塔。此次塔开三天后再无人出,我等便已猜到塔中有异。而后悲剧发生,我于葛园布下禳魇阵,视察伤员时,听闻族中小辈呓语,当即与他解梦,问出真相。” 牧芸生转向地上被缚的牧怀谷。 “总管大人说说吧。连着之前齐家少主陨毙,圣灵子鬼市遇袭,以及西凉使者团遭毒之事,一并与在场诸位解释清楚。” 牧怀谷见她一件一件罗列得清楚,再看这专审自己的架势,知道大势已去,无法辩驳,只喟然叹道:“没错,家主所说的这些事,皆是由我授意而成。” 如此承认所有之后,他面色甚至未变。 “那玄英果丢失一事……”牧真忍不住道。 “是意外。”牧怀谷耐心道,“虽由小女所起,但此事于我无益,当真全无打算。” 牧真没接话,但看神情确是有点不信的。 见牧怀谷有问必答却不欲多言的样子,牧芸生又道:“总管还有什么想说吗?” 牧怀谷看着她,满目莫辨之意:“我这么做,都是奉了圣阙上人旨意行事。” “此言何意,总管尽可畅所欲言。”神君朗朗道,“如有差池,本君自当执法从严,还理于你。” 牧怀谷犹豫半晌,供出了幕后黑手——他不小心看见面孔的南昭仙子。 南昭仙子是南极甸主的小女儿。其人灵姿秀质,很得神君喜爱。南极甸主乃是神君族兄,族中大智者。虽未列入五先驱,但在灭神战役中坐镇大后方,亦献出卓绝功劳。故而战后受封南部丹洲,称南察君。 牧怀谷接着道,“南昭仙子秘密会见于我,道东寰夫人在南甸一系的操持下即将失势,而东部祖洲的新一任掌管者正是仙子。” 南昭仙子胜券在握,表示东极甸主是父亲与她允诺之位。经过暗中考察,她不喜欢现任家主牧芸生的行事风格,更欣赏他牧怀谷的,所以要给牧怀谷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即取牧芸生而代之。她不管过程,只看结果。若牧怀谷当真能搞定牧芸生,那么她即位后将全力支持他的家主位业。 有了南昭仙子的保证,牧怀谷手笔果然越做越大。他逐渐觉得亲女义子都是自己的好棋子,怎么能用怎么行。 其时西凉以罗舍为首,藐视东陆,不服从天雍管理,自成一派。为了镇压罗舍之势,牧怀谷首先推举聪慧康宜的长女牧开兰与沙雅联姻。 待牧开兰立稳脚跟,沙雅便能成为天雍的内应点。再与蒲昌、焉耆、且弥等三城友好建交,形成东西包抄之势。时机成熟时便能联合围剿罗舍,令沙雅当权西凉,重立西凉之律,肃整祖洲之气。 “而后不久,仙子授我万古塔转化秘法。可我知其一,不达其二,属实惭愧。当初仙子只说转化者能够取得塔的绝对控制权,从而轻松通关取胜。对于死伤之事,半分未曾提及。” 凿凿之言尽于此,牧怀谷摇了摇头,再无话可说。 神君却是笑了。 “不可能。”碧落使于半空浅沉微浮,散落辉光,“你所见之人绝非南昭。” 否决得这般笃定,倒不是太出乎苍厘预料。他听牧怀谷坐那儿破釜沉舟似的,把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儿都说了时,一度还想自己今天能不能竖着走出这阁子。结果可好,神君为了避免一刀削平天雍枢机团,当场给人口供全盘推翻。 “要么是你说谎,要么是你错看。予以中元之名担保,南昭仙子一直待在南部丹洲。许久之前她已立誓永望南海,至今未曾踏足圣阙半步,更不会亲至祖洲与你会面。” 苍厘一愣,忽有些琢磨不透神君究竟何意。难道他真的突破了因果之限,所以敢这么样地胡乱起誓作保? 虽则他所言之事,并无问题。 灭神一役后,作为主战场的西部流洲覆灭。洲上原住民分迁其余三洲,而龙丘一族于虚空之境造圣阙,独立众生之上。此后陆上三洲为阙下三甸所辖,各自分离,互不相通,唯圣阙之中设有抵达三洲的通道。 苍厘这厢兀自揣摩,那头神君已同牧芸生授意: “此事是为内部之患,无论天雍,抑或圣阙。毕竟万古塔轴乃神族不传之秘,泄此机要者必有诡计。待此间事毕,予定彻查圣阙,追溯源头,还祖洲公道。而你这总管,内阋外逆,专命独断,害人无数,性质恶劣。当处杀刑。” 牧怀谷满面诧异:“君上,这明明是……” “牧氏接旨。”碧落使冷冰冰拂落一盏清水,“此饮名安乐,服后无异状,如与梦中猝亡。” 牧怀谷眼里恐惧恁迭,又漏出一点奇异的释然。 “天地昭昭,君恩浩荡。”他手足束缚稍松,匍匐行了大礼。望着面前的杯盏,他知道是要自己当场喝下去的意思。 牧怀谷握住安乐水,最后看向的人是牧芸生。 “芸儿。”他叫她小名,“原本大哥去了,我以为会是自己继位。没想到母亲偏偏选了你。虽然我的地位自此一落千丈,但后来我也是明白的。人喜欢选择与自己相似的人。所以那三个孩子中,我选了当初与我地位处境甚至性格都很相似的阿昊作帮手。那些事纵由他所行,背后却少不了我安排。我去了后,你也不要为难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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