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真那时的反应有点突兀,苍厘却没多想,甚至顺着莫名而动的心意哄起了孩子。牧真也一一接了他的意思,甚至每一步的反应都如他所料 ——这是不对的。 苍厘回过味来,真正的牧真不会那么说,也不会那么做。 那些反应更接近于他想象中的伙伴壶精,而不是天雍少主圣灵子。 心中如此确认时,苍厘又想起一件事——自己压根没在塔里捡过糖。 所以那股悬丝般的香味不是荷花,而是…… 蜜。 殷蜜就是引子。苍厘明白了,这一遭防不胜防,踏上最后那节梯子后,自己几乎立刻着道。 必须快点醒来。 不知受影响的是触觉还是嗅觉,先从嗅觉开始切断吧。苍厘当机立断运起安息术,渐渐停止呼吸。 他指尖动了动。继而感受到一股力量缓慢扯着自己,犹如一双手探入水底,将自己捉在掌心,癫癫提了上去。 紧接着整个世界开始颠倒翻覆。 苍厘像是给浪打了一个弯儿,猛地喘过一口气,浑身却真的湿淋淋。他挣扎着睁眼,只觉脑仁剧痛。又缓了许久才得视物,发觉自己正淹在半桶殷蜜里,不知泡了多久,手足都是麻的。 不远处牧真五花大绑着吊在半空。一个阴森的瘦高个儿正拈着手指,慢条斯理将他最后一件上衣除了。
第49章 一言不合就开大 是养蜂人。 传说中皮肤上生出龙蜂的沙人尸体。他是真正意义上蜂群的首领,据说沾血的皮肤全部化蜂之后,他也化为了一只蜂子。但他长得与其他蜂不同,他是杂色的。 因为他有一个爱好——剥皮为服。 他明显更中意牧真的身体,但也并未直接将苍厘当作蜂巢养料,仍将人泡在一边,择机待用。 轻敌了。苍厘想,若是在告别雲偶后就做足准备,也不会直接给人这么制住。 他被蜜浸得呼吸困难,仍勉力打起精神,顺着契约密密敲击牧真的神智。 狠敲了几个回合,牧真还真醒了。他悠悠睁眼,垂望面前抚摸自己胳臂的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喉头愕然迸出半声痛呼。 养蜂人正沿他桡骨划开一道口子,还要继续往下划。听他这一叫却愣住了,没想到喂了蜜的猎物还会醒来。 牧真动了动,发现自己上刑一般绑得扎实,压根没法还手。他眉心一簇,当即诵出一句口诀。阵风平地袭来,将养蜂人打着旋儿吹了出去。 但牧真手上套着拶夹,手指头一根根分开绷直,一时掐不出更厉害的法诀。他见养蜂人爬起来,又念了几句。虽将人吹得东倒西歪,却是于事无补。 养蜂人面色崎岖,目光极骇人。他很快看破门道,跌跌撞撞爬到近前,一把掐起牧真下巴,从旁边架上扯下一个铁嚼子,强行勒在他口中,叫他有口不能言;再恨恨操起剔骨刀,准备继续割他的皮。 才寻着方才切顺的刀口,养蜂人却是顿住。他感觉头上坠了一滴蜜,仰脸去看时,一枚冷磷石正中面门,将他鹰钩鼻子直直打进脑袋,砸出一个血坑来。 苍厘吊在藻井里,眼看这人没了呼吸,双手还在空中乱舞乱抓,要以蛮力撕扯牧真。索性一跃而下,一脚将人踹远,一颗石子跟着弹出,径直击穿他心房。 青柿色的血浆如柱迸涌。 养蜂人贴在塔壁上,眼珠死死盯着苍厘,血沫倒溢的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 一旁蜂巢起了嗡动之声。转眼数以千计的龙蜂探头,一小撮絮絮围上养蜂人盘旋不止,更多的却是朝着两人蓄势待发。 苍厘扫了一眼,牧真四肢受缚,一条腌肉似的绑得仔细周到,蜂群袭来前,估计只及解开他一臂,范围性质的咒术没得施放就要被吸成半条人干。 当真棘手。 坐以待毙向来不在苍厘选择的范畴。但眼下情势紧迫,别无他法…… 苍厘想着,呼吸微微加重。他将蜜染的袖刃在牧真裤子上抹净,一面伸手去撬人指间拶铐,一面用嘴咬开自己右手腕上湿垂的白巾。 ……只能“燃血”了。 他这么下了决心,脑中同时响起缈姬的声音: “龙神眷族中有身负龙脉者。脉中之血源起沧浪川,称烛之血。以他血为引,燃此血为烛,可依心之所向,尽燃万物。” 上古之时,除了“真龙”,万物都能被这火焰点着,化为乌有。 而龙神死后,燃血术成了禁忌,一旦使用,便会被神君锁定,除之后快。 因烛血燃烧时会生出冥烟。这烟上通青冥,下抵幽冥,凡起一息,无所不在。就算只现出一霎眼,盘绕毫厘之间,神君都会有所感知。况且塔的范围太小,本身又属神君之物,这种程度的暴露对自己简直百害无一利。 可苍厘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尚且不知,以自己身体目前的状况,那火焰是否能够出现。他只能试,倘使能燃一刹,他依然可在一刹内将之毙命。 一根铐子咔哒落地,苍厘的匕首也便卷刃报废。 怒潮般澎湃没顶的蜂群及踏潮而来面目狰狞的养蜂人已逼至五十丈开外,窸窣振翅层层相叠,震耳欲聋。苍厘抬手捂住牧真眼睛,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杀了他。等他死后,你去转盘,将塔切回来。” 牧真心中一沉,觉出他话中有异,尚未回应便痛到失声,紧紧衔住了口中铁嚼。 苍厘已一口将人脖子咬破,抬手露出手腕内侧一粒朱砂般的红点。 这便是龙脉之寸,烛血之芯。 他用烛芯擦过牧真的血,登时感觉体内血液燎烧起来。顷刻之间,全身的热度皆尽凝聚在血管中,喧嚣不熄,如沸似溅。 以血燃血炁浩浩。燧青冥磅礴不见古,昭幽冥澎湃不尽来。 苍厘浅色的眼瞳中升出剔透至极的火焰,一路烧上鬓角,烫开灼灼飞焰纹。任凭烈火覆面加身,他自嵬然于前,整个人流火溢金,恍惚那龙首魔神再临此间,崭作睥睨千古之态。 蜂群大军压境,近在咫尺,却硬是给他陡然爆出的龙息镇在半空,嗡然四顾,不敢逼近半分。 苍厘右手虚拢,朝前一指,所指之处流光四射,火焰通天。万千龙蜂连带着养蜂人,霎时间皆给他一指点燃。殷蜜为油,皮肉为脂,那火势凶猛如湖海倒倾,轰轰隆隆冲至后首,直将小山般竦峙的蜂巢荡作平地。 一瞬间天宫的空气都烧成赤红色,极诡异的味道滋滋作响。 火焰燃起的刹那,苍厘感受到一股可怖的伟力正疾速向自己投来,知道神君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他即将给这恐怖的视线洞穿之际,空间遽然震荡,那视线仿佛错位,堪堪被塔壁隔绝于外,凝视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他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却明白暂时安全,压不住的一口黑血喷涌而出,他向后直挺挺栽倒,就此不省人事。 牧真觉出压在眼上的灼热消散,睁眼只觉眼珠烧得刺痛。朦胧瞥见火中扭曲挣扎的焦黑人形与流星乱坠似的蜂影,一回头又见苍厘歪倒在地。他看清苍厘金纸般的脸与唇角血迹,不由心急如焚,但他谨记苍厘嘱托,明白时间紧急,先将塔态切回来最要紧。 很快牧真发现这无由之火起得快,散得也快。吞噬掉所有蜂子与蜂巢后,径自熄灭,不留飞灰。比起天火,更似洪水过境,将一切都冲了个干干净净。 但他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将身上捆吊的绳索与镣铐除尽,顾不得包扎臂上一拃长的淌血伤口,鼓着劲儿跑到轮盘前。 轮盘状若盘龙,此刻昂扬的龙首对着正中的刻度。苍厘没有提过这轮盘细节,牧真凭借猜测率直行事,着手旋拨轮盘,将龙尾扭动至顶心。 但什么反应都没有。 牧真不知道是否切换成功。他琢磨了一下,感觉不对,觉得成功了起码会给点反应。 他决定还是先叫醒苍厘。蹬蹬跑回去,刚伸了手探人鼻息,发现自己裸着上身不太像样,又将撕得碎烂的袍子勉强套起。 一面穿一面去看苍厘,轻易发现他向来束着腕子的白巾塞了半拉在怀里。这就忍不住瞄人手腕。之前他曾在罗舍的明珠井底隐约瞥到过一点,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但经提醒也没再多看。这下反倒是将人腕子握起,仔细打量起那粒愈发鲜妍的朱砂痣。 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红,忙不迭将人手腕放下,平心静绪打算通过契约把人唤醒。 一探又松了口气。苍厘像是知道他会来看似的,特意将关于轮盘的构造放在识海中。除此之外的东西不多,牧真一一看了,都是那位所谓“雲兄”传授的切换塔态之法,与苍厘所言无异。 原来与龙的眼睛有关,右眼象征试炼场,左眼象征处刑地。 牧真不再耽搁,咔咔一番旋动,将塔切回了试炼态。 听到一声钟鸣般的龙吟响起,牧真心中有了数。他挪回苍厘身边,刚揽起人身子想给他扶起来,眼前毫无防备闪出一道强光,身体接着不受控制似的给这光吸着向外弹去。 万古塔将闭,塔内所余使者皆以光驱之。
第50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苍厘几乎是给颠醒的。 他动了动,只觉一副身子骨劈作八块,又叫一层蜜渣子勉强糊裹住,既黏且重,吸口气都痛得发苦。 再一睁眼,顶上大太阳乱晃,刺得眼珠子疼。复闭上眼缓了缓,觉出自己正给人背着狂奔。他不想究竟发生何事,手指稍一摸索,触到一截汗湿的脖颈,再一划拉,摸出一块薄薄的血痂。 便听“嘶”地一声。 【别乱动。】牧真同他传声。 苍厘咳了一声,【谁在追你?】 【天雍卫。】牧真道,【闭塔之后情况很糟。塔里落下来的基本没有完人,甚至还有碎肉骨头。当时场面混乱,我又绝不该这么出现,只能趁乱遁走。】 他顿了顿,【我对此处地形不太熟悉,还是被跟上了。】 苍厘听得好笑。 【直接编理由啊。什么睡梦之中被拉进来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死不承认反咬一口就是。塔是圣阙的,直接甩锅给圣阙,你担什么心。】 牧真:? 【原地装死多省事。现在一跑反而百口莫辩,你是不是傻。】 牧真:…… 苍厘逐渐适应光亮,眨眨眼,看清牧真颈间渗血的薄痂下,还拓着自己半枚牙印。 他轻叹一气,【现在装死也不晚。】 【不必。】牧真给他一气呵得痒痒,【你别…】 说着便见一道人影立在山路尽头。 牧万晓头戴斗笠,背一只竹篓子,望着衣衫不整的两人,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这么一止息,四周的风恰恰停了。林中浓雾渐起,身后追逐的天雍卫一时半会也失了踪迹。 这雾来得有点寸,却正好同他们递了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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