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一句话,隳星苦苦压抑的一切便在顷刻间溃堤,他满眼血丝,哑声道:「在圣渊苦熬之时,我是因为始终念着你,才得以维持一丝神智;成为魔尊之后,我迟迟未对莫违动手,也只是因为还没能寻到你,生怕留下遗憾……你还不明白吗?我早已被毁得不剩什么了,唯一的底线只有你!然而,却是我,亲手将你──」 说到末尾,隳星近乎失声,无法再说下去。 薛千韶却阖上眼,摇了摇头道:「不对。在莫违手底下受挫磨时,你从未真正屈服,甚至还有余力想带槐香姊和我脱离泥淖;即便在圣渊中,你仍心存恻隐,才会救走了苏佐和苏佑;迟迟未对师门复仇,则是因为你心中仍有道义,坚持要查明一切,不愿滥杀,否则你何需这般大费周折?」 薛千韶顿了顿,又缓缓续道:「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寄托,支撑你走到今日的,始终都是你自己。你的本心从未迷失,更未曾被谁毁去,今后你得以自由了,一定会过得更好。」 隳星听闻这些话,仿佛隔了一层薄纱般朦朦胧胧,无法全盘理解,却感觉内心深处被触动了。可悲伤与痛苦却也紧随其后,令他哽咽着道:「但是,若不能留下你,守着本心又有何用?你难道不明白,你对我而言──」 薛千韶终于蓄足力气擡起手,却摸不准位置,最后将指腹轻轻按住了隳星的唇,道:「天意难违,我早知我命数将尽,原本就陪不了你的,却仍然没能早些放手……不过,我也并不后悔。」他顿了一下,努力将气息喘匀一些,才又续道:「你命格贵重,气运极旺,跨越这个槛之后,必能否极泰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隳星紧紧攥住他的手,虚浮地笑了出来,甫平静下来的赤瞳中,再次生出了狂意。他道:「可我却从来不信命。此刻我心中所愿,唯有不计代价留住你……哪怕这意味着,我得要成为另一个莫违。」 薛千韶尽力回握着他,力道却仍轻得近似于无,更别说是让自己直起身了。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靠近些,我还有话要说。」 隳星隐隐感到不祥,不由心生抗拒,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什么,可他最后仍然照做了。 薛千韶在他耳畔竭尽全力道:「我一夜白头,乃是因窥探到关乎自身的天机,得知了生机所在……」 就在他悄声道出关键时,两道天雷同时重重落下,天琼宇不堪承受,开始崩毁,炽亮雷光近在咫尺。 隳星的面容被雷光照亮,只见他双目微微一瞠。 薛千韶道毕,便在他颊边印下一吻,哪怕这吻比鸿毛还轻。随后他阖上了疲惫的双眼,似有若无的笑意逐渐消散。 隳星双臂一紧,拥住了他彻底松懈下来的身子,却又仿佛担心惊醒他一般松开了些许,接着闭目在他颊边蹭了下。 在这短暂的片刻里,盛怒的劫雷、崩毁的天琼宇、虎视眈眈的圣渊,以及世间其他的纷纷扰扰,仿佛都未曾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了相互依偎的他们。 重新睁眼时,隳星的双眸变得清明无比,几乎有些冷酷。 他从虚空中召出了「破苍穹」。宝剑不须指挥,自行出鞘,往脚镣猛然斩下。脚镣受圣渊之力侵蚀,早已脆弱了许多,此刻宝剑一击,便顺利将之斩断了。 破苍穹感觉自己立了功,立刻收身回鞘,飘到隳星身前,想与他怀中的薛千韶邀功。隳星却简短地威胁道:「别烦他。」 隳星抱着薛千韶起身,与薛千韶来时同样走到圣渊之上。 圣渊欺软怕硬,其中魔物早就退了干净,渊中魔气亦消退了许多,压根不敢造次,若不看隳星身周绽放如莲的紫红色焰火,会以为他当真是毫不费力。 隳星并不在乎修为的消耗,他甚至是有意令自身境界跌落,片刻后,滚滚劫雷也因此停息了。 另一头,章长老与安元兰见魔尊径直走来,心中警铃大作,便严阵以待。但隳星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反而走到林契面前,问道:「他如何了?」 林契惊出了一身冷汗,摸不准隳星是什么意思,他正犹豫要不要装傻时,隳星又道:「苏佑报备了你是魔修后,本座早已将你的底细查清楚了。告诉本座,他如何了?能否复原如初?」 林契只得依言照办,把出脉象后却仍默默不语。他心道,他该如何委婉告诉隳星魔尊,说掌门的修为如流水消逝,且他道心同神魂一并重创,即便能醒来,只怕也会因神魂创伤变得痴傻,更别提重新结成元婴了。 林契尚在纠结,却听见隳星启口道:「你也觉得不能,是不是?那就随本座回一趟太鲲山──本座要见的人,需要由你引荐。」 不待林契反应过来,隳星便再次托抱起薛千韶,往另一头走去了。章长老见他当真要离开了,终于开口道:「魔尊阁下将九霄门闹得天翻地覆,岂能说走就走?」 他冷眼旁观,也晓得终究是莫违犯错在先,然而莫违再如何,也是九霄门长老之一,如今莫违身死,天琼宇崩毁,九霄门颜面尽失,即便知道自己不是魔尊的对手,章长老仍觉得他于情于理,都不能任魔尊一走了之。 隳星闻言脚步一顿,道:「莫违已死,其他的事本座也无暇追究。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本座突然觉得,还是该留下点什么才是。」 安元兰一听这话便暗道不妙,连忙召出玉尺法器,加固了圣渊之上的大阵。 下一瞬,一道灿亮剑光直冲天际,将天琼宇劈成两半,灼烫的气浪紧接着扫荡开,两位九霄门长老勉强护住自身,却还是险些摔进渊中。 九霄门的三位化神真君领着各自人马,呈三角之势守在金碧河山外,自然也见到了这破天一剑。 方才众人见劫雷停息,一度以为是魔尊渡劫失败身殒,暗暗松了口气,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九霄门众修士不由乱了阵脚,惊呼不断,三名真君亦是屏息以待。 隳星魔尊曾为九霄门弟子之事,本身就已是一桩丑闻。而若让魔尊这般挑衅九霄门后,又完好无损地离开,九霄门必然威信扫地,三位真君斗得再厉害,在这等时刻仍须一致对敌。 无论魔尊渡劫成功与否,一旦他现身,他们便打算联手将他镇杀于此。 然在那道剑光退去后,魔尊也并未露面,仅是传音道:「九霄门这般盛情款待,本座心领了,今后若九霄门不再生事,本座亦不会再追究。临行前,本座留下了些薄礼,还望诸位笑纳。」 话音才落,众人便见到本该灯火灿烂的金碧河山,突然间瘴气四溢,无数妖魔在毒雾与魔气中飞舞,短短数息之间,金碧河山化作了一座魔窟。 隳星魔尊又道:「圣渊会在七七四十九日后闭合,作为回敬。」 「你们全都欠了他一条命。」 ◆ 在隳星魔尊撂下话飒爽离去后,为除去金碧河山中的魔物,九霄门忙乱了好一段时日,方平定了此番动乱。 修真界众人始终无从得知,魔尊究竟为何甘愿放弃晋升,甚至自降修为匆促离去。据闻,三大仙门的几位高人事后齐力推演,却发觉隳星魔尊的命数,竟在那一夜间大改。 精通生辰八字的高人认为,是隳星魔尊自行放弃了魔皇的命格;擅长观气的高人道,他的气运在当夜,突然被分走了大半;更有一名擅长占算姻缘桃花的修者,断定隳星魔尊添了一段原先没有的姻缘……最后这一条消息,令众人匪夷所思,流传没多久便被遗忘了。 后话暂且不提。是夜,隳星魔尊一剑劈碎天琼宇,又一剑破开空间,转眼就携薛千韶、林契、苏佑三人,一同到了太鲲山峰顶大殿前的广场。 这是个新月之夜,月光黯淡,众星喧闹,太鲲山中格外寂寥。而这份寂寥,却因隳星魔尊的降临被彻底打破了。 落地之后,隳星目光一扫,林契马上逃窜得没了踪影。 不过数息之后,一道人影率先御剑赶至,正是作为代掌门的不离。 在瞧见隳星怀中重伤的薛千韶后,不离面上的警戒,转瞬成了压抑的怒火。 隳星平静地率先开口道:「我带他来此,是想请太鲲山助我一臂之力,让他得以再次苏醒过来。」 不离怒道:「你所言之人是我四师兄!我等自会想方设法助他,不须阁下多事。」 隳星不为所动地道:「寻常药石医不了他的伤势,只有我能办到。但为防万一,我仍需要太鲲山诸位协助,这才带他回来寻求援手。」 不离琢磨片刻,还是觉得魔尊言下之意便是在说,若非需要援手,他根本不会带四师兄回来,使人听来倍觉刺耳。 与此同时,一道霜寒般的剑意悄无声息地凝成,将隳星罩在其中,此剑意如月光或风中细霜,自然无形,令人猝不及防便中了招。 万物皆可为剑,这便是化神期剑修的剑域之境。 剑域主人随即现身,正是太鲲山首徒寒霁月。他容貌极盛,五官仿佛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清艳不俗。然而他的气质却寒若霜雪,仿佛他本身便是一柄冰雪凝成的利剑。 寒霁月负手立于不离身侧,言简意赅地道::「太鲲山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将我师弟留下。」 隳星揽着怀中人的双手紧了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 他只记得在魂梦中,大师兄会无条件护着师弟们,却忘了在现实之中,自己却是造成薛千韶重伤的外人,用来对付他的,自然是只会是冰寒刺骨的剑意。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可能松手的。 两厢对峙之际,一道传音符忽然飞了过来,封璐仙君的声音从中传出,道:「无须警惕,领魔尊至洞府见我罢,霁月你也一道过来。」 不离与寒霁月互望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不解。寒霁月率先冲着不离微微一笑,道:「今夜看来是不得安歇了,你先传音安抚众弟子,并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听过师尊吩咐后再做打算。」 随后寒霁月收起剑域,转头望着伤重的薛千韶,眼中不由流泄出担忧及愠怒,接着他淡淡地对隳星道:「随我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封璐仙君的洞府离开,寒霁月待隳星的态度却平和了不少。 寒霁月接着与不离商量了一阵,便按照师尊所言,在山中寻了一处堪比天险的狭长谷地,并组织了一队实力不错的弟子。 破晓之时,左护法苏佐自祁夜带来的一队将士,亦顺利抵达了太鲲山。 随队抵达太鲲山的还有小十,他刚继承了刖岭一族的力量,实力并未实质提升多少。但他在听闻消息后,坚持要回太鲲山一趟,而他的身份又较特殊,苏佐不得不带上他。不过他的出现,倒让太鲲山弟子们对魔尊手下的排斥感降低些许,双方也不再剑拔弩张。 等候魔域将士赶来的期间,隳星不顾自身狼狈,一直于大殿中寸步不离地守着薛千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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