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浅浅一笑,道:「说谎。你只是不愿消逝,才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少年愀然变色,顿时坐直了身子,惊愕道:「你为何会知道?」 薛千韶心道:害得我满头白发的「天机」,总算是有些用处了。 他所窥探到的天机,除了隳星复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便是无明圣渊的真相。无明圣渊被世人所惧,事实上,它也只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仙器」。 正常情况下,修士至多只能使用灵器、法器,而顾名思义,仙器便是仙人所炼制的法宝。 三界之间的力量彼此有所牵系,原本从三界逸散的灵气与魔气,都会逐渐在虚空中重归混沌,再重新分化为纯净的灵气或魔气,反哺三界。 然而某位仙人认为此过程过于缓慢,为了平衡三界的力量,祂便将多余的灵气、魔气引入圣渊当中,以期加速转换;然而人修数量却迅速成长,使得人界灵气严重缺少,在圣渊的转换之下,「魔界」的本源力量锐减,因此疆域缩小,成了如今的「魔域」。 至此,无明圣渊未能达成预期的平衡之效,反而还让事态恶化,便遭到舍弃了。 然而,圣渊却已生出了灵识,它为了让自身存续下去,便开始吞噬魔修,以期培养出破霄魔皇这等大魔,并驱使他们掀起人界战祸,只要人修因此减少,灵气也就多出来了,圣渊便能同时收集灵气与魔气,继续存在。 然而由于某些缘故,圣渊丢失了至关重要的部件,使它无法再将魔气转换为灵气。这件事远比无法培养出大魔,要来得严重太多了。 事关仙人与三界秘辛,薛千韶作为凡人原本是无法触及的,但他却意外接触到了此天机。然而在他得知圣渊的真相后,一时之间却也并无头绪,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将一切都串了起来,理解了天道让他窥见这些的缘由。 从坠入圣渊的魂梦中醒来后,薛千韶曾以为自己有了心魔,但渡劫时的顺遂,却又让他排除了心魔的可能。那么他当初在孤鸣境湖畔所见的幻影,又会是由什么化成的呢? ──其答案是,梦魂蝶的梦境,使他与圣渊产生了连结,圣渊因此留意到他,试图动摇他的心智。然而圣渊似乎对他并无太大兴趣,只干扰了他一次便再无动静了,那么如今圣渊又为何变卦,反而要薛千韶用自己来交换隳星呢? 察觉圣渊的反常之后,薛千韶迅速推断出了原因,施施然对少年道:「我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但我晓得,你十分需要我身上的物品,若是隳星再次被你带走,我便毁掉它,让你永远无法复原。」 少年瞪大眼,面露阴鸷之色,怒道:「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诈我!」 渊中魔气疯狂翻涌,却仍被阵法压制,激不起多少风浪。 薛千韶忍下灵力剧损的疼痛,假作从容地勾唇道:「我为何要骗你?你在找的,不就是这个吗?」 一面说着,他一面拎起了挂在腰间的配饰,正是碧霄真人交给他的白玉玦。 少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霍然起身逼近薛千韶,凶恶地道:「还给我!」 渊中魔气又一次袭来,使得薛千韶身周青焰狂燃,但他却仍笑着道:「只要他能平安脱身,我便不会毁掉这玉玦。」 少年却重复道:「还给我!」 薛千韶自然不理,少年气极了想要抢夺,但他不过是个虚影,本体仍被封于阵法之下,无法真正触碰到玉玦。 薛千韶好整以暇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少年,过了好半晌方道:「若你现在收敛所有力量,待我确认他平安无事后,我就让他将玉玦交还给你,如何?」 少年却并不讲理,只怒道:「骗子!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我还以为你是好人!你和破霄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贼一样坏!竟然还想让我收手?作梦!」 薛千韶心道:我何德何能,竟能与破霄魔皇齐名?不过这下也总算知道,当初究竟是谁将玉玦盗走的了。 少年为了发泄,便让渊中魔气翻江倒海,激荡不已。薛千韶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袭来,眼前发花,才刚稳住身子,便听那少年笑了几声,道:「你就要跌落至金丹境了,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我等着你自己摔下来!」 语毕,少年的身影随即消散。薛千韶交涉不成,只得定了定神,继续消耗修为向前走,就在婴身开始崩解之时,他一脚踏上了另一端的砖石,成功横越圣渊。 薛千韶膝盖一软,登时跪倒在地,由于灵力匮乏的缘故,他浑身经脉都产生了火燎般的痛感。 他还未缓过劲,却听见了铁链晃动的轻响。薛千韶心下一凛,虽有心防备,但他还是在瞬间眼前一黑,神识仿佛突然被拽入水中,灭顶的恐惧使他挣扎起来,然而包覆着他的「水」,却如深渊之底的泥淖,将他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越是挣扎,便越发感到窒息,仿佛胸中的气被一点一点挤压出来,绝望的昏沉感渐重。 可就在他几乎昏死过去之时,却又忽然感觉轻松起来,另外那道神识像是被春风吹动的薄绸,轻柔地将他寸寸抚过。 因着这片刻的温柔,他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然而他才刚松懈,却又莫名遭受攻击,如同被尖锐刀锋穿腹而过,而后那刀锋又若无其事地拔了出来。 如此循环往复,他开始感觉到,自己只是个被玩弄于股掌的猎物。 他奄奄一息之际,却「听」见另外那神识喃喃道:「为何又一次背弃我?为什么?」 他刚被这句话触动,一股酸涩和委屈涌上心头,却又一次被狠狠刺穿,只能不断想着:我没有,真的没有。 那道神识在他伤处来回逡巡,仿佛取暖般依偎着那疼痛之处,又喃喃道:「没有……?真的没有吗?那我为何会感到……」他的情绪从淡薄的惊喜,又逐渐转为迟疑,接着忽然又发狂般猛然刺下,阴冷地续道:「──这样疼。」 这回的剧痛几乎像要撕碎他,薛千韶只迷迷糊糊记得,自己绝不可伤害对方。可他感觉自己正在碎散,内部凝聚的温暖一点一滴流逝,而另外那道神识却渴望这股温度,越发不愿意放开他,直要将他揉入骨血。 他没有挣扎,也已经无力挣扎,被迫与对方越贴越紧,良久,他才感觉到一股悲伤如溃堤洪水,朝他倾倒而来。 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只要对方能停止悲伤,他就算在此粉身碎骨也无妨了。 这微弱而真挚的一念,却如隐于阴云后的星光,即便无法立刻被瞧见,却始终悬在那,熠熠生辉。 另外那道神识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骤然从冰冷坚硬的模样溃散,懂得惧怕了。他仿佛是一名无知小童,将心爱的雀鸟捂在手心,爱极了那暖融融的触感不肯松手,许久之后,他终于发觉雀鸟逐渐冰冷,因而心生恐惧,终于缓缓放开了手。 薛千韶猛然睁开双眼,意识仍然钝得无法凝聚任何思考,却听见耳边传来了天雷打落的巨响,以及本不该听到的,某种柔软事物坠地之声。 他顺着那道声音转过头,只见一尾小蛇瘫软在地,而牠身周的护体紫光正逐渐黯淡。 另一部份的紫光,却萦绕在揽住他的人身边。薛千韶逐渐意会到,自己能清醒过来并非侥幸,而是苏佑献祭了自身力量换来的结果。 这名被隳星带出圣渊的蛇身妖魔,终究还是在紧要关头,舍出命去报答了恩情。 薛千韶的五感逐步苏醒,这才感觉到隳星十分轻柔地揽着自己,可饶是如此,他仍能清晰地感知到,隳星正在颤抖。 薛千韶很快就知道这是为何了。他发觉自己的元婴已然消散,彻底跌落回金丹境,即便如此,他的修为还是持续流失,连金丹都出现了裂痕。 薛千韶晓得,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试着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虚软,只得开口道:「我已经替你杀了莫违……你自由了。」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极低、极轻,恍如尘埃飘落。但这些话太过重要了,他不得不努力说下去:「还有,我并未告诉楚铭远……」 隳星终于开口道:「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否则你也不会来,更不会被我伤成这样。」 薛千韶本该觉得委屈,但他此刻却莫名地想笑,他勉强牵了牵嘴角,道:「你真的是个浑蛋。」 虽是这般说,薛千韶的语气却很轻松,这反而让隳星听得心中一紧,颤声道:「是,我就是浑蛋,我还蛮不讲理。只要你一死,我便要领祁夜兵将血洗九霄门。所以你不能走……我不晓得你一走,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79章 绝处 # 自从被琴音逼退,不得不放弃操控青暝之后,隳星便彻底放弃了抵抗,于汹涌的恶念中随波逐流,放任疯狂自黑暗中破土而出。 反正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无所拘束很轻松,只是他总感到冷,感到疼,并且没来由地悲伤。须臾,愤怒又狂浪般袭来,使悲伤破碎、残肢四散。 不知过了多久后,一部份的他像是卧于深海底,模模糊糊感知到了海面出现星光,那团光明灭不定却温暖,令他向往,他只想不计一切,将之扯下来陪伴自己。 那团星光脆弱又柔软,只要一动念,隳星便能够随心所欲地伤害他,可他偶尔还是不舍,只将星光爱怜地轻抚着,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与安全感,使隳星渐渐卸下了心防。 只是星光却逐渐黯淡,他觉得星光是要离自己而去,越发不愿松手。可就在这时,他却听见那星光低喃着,希望他不再悲伤。 隳星陡然清醒过来,并且发现他并不是自行清醒的,而是由于苏佑献了一半魔丹给他,他才在吸纳魔丹中力量后,终于恢复了神智。 紧接着,他见到了倒卧在他脚边的薛千韶,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在放纵心神的期间,竟以极其残暴的方式,与薛千韶进行了一次魂修……不,以这般酷烈的手法而言,这只能算得上是摧毁神魂的凌迟。 薛千韶为了跨越圣渊,早已耗损了大量修为,不只元婴消散,更险些碎丹。他的肉身因重重内伤无比虚弱,神魂却又遭受凌迟,自然面无血色,深眠不醒。 隳星在回过神来之前,便已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将薛千韶带到自己怀中。他搜索枯肠,在慌乱中思索着让修为停止流逝的方式,然而隳星的经脉中只有狂暴翻涌的魔气,甚至难以调度灵力来治愈薛千韶。 就在他绝望得近乎疯狂之际,薛千韶却悠悠转醒了,可他看上去仍是如此孱弱,像是回光返照。 即便如此,薛千韶却仍在用尽全力来安抚他,他说── 「不,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留有底线,我知道你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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