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项脸色一变,下一瞬,红色绳索上便多出了一名女子,她身披嫁衣,面容平静,似乎正在深眠,却以仰躺之姿被固定在绳索正中央。 隳星笑道:「如何,如此足够请动冯师兄了吗?」 冯项在暴怒之下一跃而起,莫违却又一次按住他,道:「项儿不可!魔尊说的话如何能信?恐怕你一踏上绳索,就会立刻坠入深渊之中,谁也救不了!」 冯项却红着眼眶吼道:「可那不是别人,是夕瑶啊!我怎能弃她于不顾!」 隳星玩味地看着眼前一幕,道:「本座倒是能发誓,无论你是否维持本心走到底,只要你能走到那女修身边,本座就会将她完好地还给九霄门。」 冯项恨恨地望着他,却似乎下定了决心,道:「你现在就发誓!」 隳星起誓过后,笑道:「在场诸位道友,便作为见证人好好看着罢。冯师兄,请。」 事已至此,莫违也难以再加阻拦,便只深深看着他道了一句:「你既如此坚持,后果自负。」 冯项闭目片刻,略带惭愧地一礼道:「孩儿不孝,但此去亦可证亚父清白,亚父且待我平安归来!」 随后,冯项便一跛一跛到了高台边缘,低头望向了深渊中翻腾的魔气,深吸一口气,踏上红绳。可才没走几步,冯项便觉浑身经脉痉挛起来,仿佛有什么在他体内被引动了。 冯项自知情况不对劲,但他仍定定望着夕瑶仙子,努力遮掩异状,艰难前行。又撑着走了几步后,他的心脏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逼得冯项按住心口,痛苦地嘶声道:「──苏长宁!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隳星不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心口配戴的玉珮是谁给的?」 冯项立刻将那玉珮抓了出来,薛千韶远远一望,认出了那东西正是魔髓玉! 也难怪冯项敢冒险踏上圣渊了,或许他确实并未修炼魔功,也压根不晓得此物为魔皇遗骨所化。 然而在道修之中,识得此物的人极少,此情此景并未引起波澜。 冯项只知道此物是莫违赠予他,让他增进修为的宝物。可他还来不及回头朝他的亚父望去,就已被飞剑一剑贯心,摔下了绳索。 在剧痛与茫然之中,冯项只有单手勉强挂在绳上,苦苦支撑。 他的身子转瞬就被魔气黑雾淹没了一半,但他还是听见了,莫违站在高台边冷冷地骂道:「冯项,亏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培养,你却私自修炼魔功,实在太令我失望了!我这就替你师尊清理门户,此后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冯项眼睁睁看着,贯穿自己的那柄剑被召了回去,鲜血自他体内汩汩喷涌而出,耳边则传来了此起彼落的惊呼,但冯项仍然无法回神。他愣愣看向离他还很远、在绳上无知无觉睡着的夕瑶,想道:今日不是他的元婴大典,以及和夕瑶结道的日子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何父亲一般的亚父,会对他下如此狠手?明明这玉珮是他给的,自己一直珍惜配戴着,从不敢离身。 在体力不支而松开手的一瞬,冯项却一点恨意都没有。他压根不想把视线分给以魔尊之姿回来报仇的苏长宁,他只想先看夕瑶一眼,再看亚父一眼。 可就连这些,他也已经做不到了。 大典的主角冯项仙君浑身浴血,于众目睽睽之下,坠入圣渊之中。 隳星冷眼看着他被魔气吞没,才施施然擡起头,道:「师尊,该你了。」 话音未散,魔气已在隳星身前凝成无数长剑,挟疾风骤雨之势,招招狠辣地疾攻而去。莫违手中虽有剑,但他终究是个术士,难以招架如此强劲的近身攻势,只得一边调度灵力防守、一边被剑招的劲道逼着后退。 就在莫违一时失手,致使他的袍袖被贯穿之际,他才发觉自己已然撞上壁面,退无可退。 下一刻,十余柄魔气凝实成的剑,便如同嗅到腥味的恶狼,再次一拥而上,一举贯穿莫违手腕、胫骨、侧腹等非要害部位,将他钉成了俎上鱼肉。 莫违再也握不住剑,手中剑「匡啷」一声坠地。 隳星低笑了声,随后便凌空走向高台,一面道:「长达数年的断筋碎骨之痛,本座是无法一一奉还了,只得草草效仿,着实有些遗憾……」 他的语气近乎低柔,却使人不寒而栗。就在众人以为魔尊就要了结莫违性命之时,燃着金火的无数箭矢忽自地面暴起,交织成流星雨般的网络,铺天盖地射向魔尊。 箭矢攻势密不透风,薛千韶看得心惊胆颤,隳星却只是头也不回地略一拂袖,阴云般的魔气便如一尾灵活游龙,将箭矢拦下了大半,另外一半则被反震回去,再次引起宾客骚动。 隳星道:「本座今日心情不错,没兴趣大开杀戒,少做这些无谓的事来惹怒本座。」 话才说完,一名九霄门年轻弟子便猛然跪倒,口中涌出鲜血,很快便将他的衣袍都染红了,周围几人慌乱地喊着「师兄」围了上去。薛千韶认出,他是楚铭远较年长的亲传弟子,此刻他手中还牢牢抓着长弓,显然是方才发动奇袭的修士之一。 围着那名弟子的其中一人霍然擡头,正是刘慕昭,他眼眶通红,不顾一切地大喊道:「魔尊阁下,请收手罢!阁下为寻仇而来,但冯长老已被莫违长老大义灭亲,阁下截至当前也还未亲手杀伤人命,可见尚有良心未泯,又何故非要将人逼至死地?无端受累之人又有何辜?!」 隳星勉强施舍给他一眼,道:「是你等不肯好生当个看客,非要逼本座还手。再说,宗门本该保护你等弟子,你可曾想过,为何在这等紧要关头,那些长老却各个像鹌鹑一般,任本座为所欲为?──自然是因为他们惧怕本座,唯恐败给本座后颜面尽失,才让你们这些小弟子来送死。」他嗤笑了声,又轻蔑地道:「堂堂第一仙门,连保护门下弟子都做不到,你们又有什么理由誓死维护?」 此话一出,九霄门众长老的脸色皆十分难看,却也无人吭声,仿佛侧面证实了他的话。 隳星不再多言,他俐落地跃过了高台护栏,信步走至狼狈的莫违身前,却突然感到索然无味,于是他便停下脚步,让沾附着冯项鲜血的那柄剑自地面飞起,悬于莫违手边,才道:「本座不怕欺师灭祖的罪名,更何况你根本不配为人师。但本座懒得动手了,你若以此剑自废丹田后切腹谢罪,本座留你全尸,否则……本座会在你眼前,亲手毁了你最想救活的人。」 莫违原本一直垂首调息,仿佛全然不在乎正发生的一切,此刻却猛然擡起头来,锐利的狭长双目瞇起,阴沉地盯着隳星,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真伪。 隳星冷笑了声,接着道:「喔,是本座忘了,你若死在这里,那人就与死人无异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莫违忽然瞪大了眼,厉声道:「孽徒,你以为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骗过我?」 隳星道:「是不是真的,师尊很快就能知道了,便先到黄泉路上等他罢。」 说罢,隳星又向前踏出一步。可与此同时,一股劲风却将莫违的袖口吹开,使他掌中之物穷途匕见──那竟是一团汹涌的紫色电光。 莫违无视于手骨伤势,强行将电光往天井外抛掷出去。 兔起鹄落间,殿外天雷被那电光引动,声势浩大地劈落下来,砸在两人之间,殿内的诸多空间结界,也被这真正的天地之力一举击破,对隳星造成反噬。 遭逢反噬,隳星体内属于魔龙的嗜战本性反而被勾起了,他几乎偏执地想直接越过天雷,亲手将仇人碎尸万段。可他却又记得,他答应了薛千韶要全身而退,这才勉强挽回一点理智,僵立原地。 在天雷带来的隆隆巨响中,几声极为突兀的铃声响起,那声音清脆得仿佛能贯穿躯壳,探入神魂之中。 薛千韶也透过某种隐微的联系,同步感觉到了神魂的颤栗,心情空前地凝重起来──那个铃声并不简单。 雷声止息之时,楚铭远已踏剑浮空而起,扬声道:「魔尊阁下即便叛出师门,魂灯中留下的神识却并未消亡,在本掌门将阁下除名前,阁下只要身在九霄门内,就仍受本掌门管束。即便阁下不服,神魂也难以违抗,若阁下执意挣脱,也只会和本掌门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 楚铭远一手托起燃着黑紫色怪火的魂灯,另一手持着三清铃模样的法器,又道:「阁下破坏大典,危及宾客,又意图弑师,本掌门不能不究责。但阁下所言之事,我也同样会查明,以肃清门内风气。还请阁下就此收手,留在九霄门作客,待一旬之后,本掌门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阁下可愿配合?」 隳星闻言猛然回过头,神色怏怏地睨向楚铭远。 此时莫违已因引雷的秘术,耗尽了气力而昏死过去。魔气之剑消散后,莫违便靠着墙软倒下来,暂且没了声息,墙上也因此留下多处腥红印迹。 隳星沉默了半晌,方冰冷地答道:「作客?楚掌门以为那一缕神识,能对本座造成多少影响?本座肯留,你们敢收吗?」 楚铭远肃容道:「本掌门敢说出这话,自然有地方安置阁下。再说如今大殿结界已破,即便我没能耐留住阁下,阁下在三位化神真君手底下,恐怕也插翅难飞。」 隳星道:「这可不好说。圣渊中自有本座的千军万马,只是方才本座并未召动,楚掌门如此相逼,本座可就难以保证,这作客的风度能维持到何时了。」 楚铭远巍然不动,转而道:「若本掌门的好言相劝,阁下不爱听,那本掌门就代转一位友人的话。他早已告知了阁下的真实身份,也说阁下很可能在大典上动手,本掌门这才提前请出魂灯,以备不时之需。」楚铭远顿了顿,又道:「当年阁下虽是受冯项设计,才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然而当日你杀伤的凡人、同门人数近百,阁下可有想过,他们又要向谁追讨公道?」 薛千韶惊诧地望向楚铭远,心头攀上一层寒意。 隳星神色莫测,一语不发。 楚铭远续道:「他也是好意,不愿阁下一再犯下杀孽,希望阁下回头是岸。阁下若愿意配合,本掌门再次保证,定会查清当年之事,不使一人含冤。若阁下明白那位友人的苦心,就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殿中死寂一片,所有人皆屏气凝神,等待魔尊的回应。半晌,隳星笑了一声,他一手扶住高台护栏,缓缓扫视着殿中宾客,视线在薛千韶身上不着痕迹地一停。 薛千韶迎上他的目光,心脏骤缩,瞠目欲言,可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压得他连张口都做不到。 一段凝重的静默后,隳星终于道:「既然如此,本座就暂且留下作客。」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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