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千韶心里十分疑惑。很显然,隳星是打算在元婴大典上,当着众人的面动手,虽然不知他究竟安排了什么,但他现在这个模样,哪里像怀着深仇大恨?还不如说是个昏君……昏魔尊。 然而,自己却引着这个魔头入仙门,对即将发生的事佯作不知,可见造化弄人,天意难测。 半晌,薛千韶叹了口气,道:「真没有什么我需要做的吗?」 隳星道:「我说过了,你只要看着就好。」 这话却好似远处飘来的一缕彼岸花香,清淡而妖异,暗含阴冷杀机,令人悬心。 ◆ 平静无波也好、暗潮涌动也罢,二日后,冯项的元婴大典仍如期举行了,而他与夕瑶仙子的结道大典则紧随其后,于同一日、同一地点举办。 修者结道的意义,与凡人成婚略有不同,举办典礼的祥云大殿中,仍以清雅的布置为主,喜庆得相当低调。 是日,具有凤凰血脉的灵禽,在御兽一脉弟子指挥下翩然飞舞,珍稀灵植花木漫山遍野怒放;垂挂于殿中作为装饰的布帛,亦是妖绫、鲛纱一类珍贵材质,上头除却绣了九霄门名景外,背面还绣着无数符纹,用以引导殿中灵气流动,可说件件皆是法器。 甫入大殿,视线沿着大红绣暗金祥云纹的长毯,便能见到正对面的二重台阶。 第一重台阶的两侧平台上,分别摆放了少许座椅,专门设置给九霄门长老及名门贵宾;典礼则会在第二重平台举行,其上修筑了一座天井,日光自天井倾泻而下,将一旁牵引至地的几道紫底金纹鲛纱,映出了耀眼的细碎鳞光。 此类天井在修真界相当常见,象征此地发生的一切光明正大,为天道所见证。 令薛千韶稍感意外的是,主办方居然在贵宾席特意为他留了一个座位,虽然位在边角,却比以往站着观礼的待遇要好。也不知是楚铭远将他奉为上宾,才悄悄做了如此安排,或者是主办的青派人马,在得知他结成元婴后不敢怠慢。 楚铭远自然也到了现场,不过此回的主办方是青派人,他仅代表门派高层出席,便被安排到了另一端的座位观礼,身后则有二三弟子随侍。 元婴大典有序地进行,冯项身穿九霄门元婴长老法袍,肃容完成各项仪式。其中包含祭告九霄门先贤,并将魂灯之火引至更华贵的新灯中,象征将在门派中脱胎换骨,正式晋为元婴长老。 典礼中唯一引人侧目的部份,则是授予权杖的环节。凡是九霄门元婴长老,皆会被授予权杖,一般而言会由师父交至新晋元婴长老手中,若其师已仙去,便该轮到掌门代行此权责。 然而将权杖交与冯项之人,却是莫违。他身着绛紫祥云纹法袍,敛尽了一身不可一世的傲气,恭肃地将权杖交至跪地垂首的冯项掌中。 观礼众人对此却视若无睹,仿佛本该如此。即便是楚铭远,也只带着微笑在礼成后率先鼓掌,自然无人会去探问其中异样,更无人会过问冯项真正的师尊青暝仙君身在何方。尽管如此,这一幕仍昭示着青派势力的扩张。 至此,元婴大典便看似波澜不惊地礼成了。肃穆钟鼎之声歇止,待到最后一声钟鸣也消散后,大殿两旁的乐修开始奏乐,气氛一转,带着些许欢欣雀跃之情。 冯项眉宇间也放松许多。他转头望向大殿门口,露出柔和而期盼的笑。 薛千韶微微一愣。他突然发觉,无论冯项做过什么恶事,他对夕瑶仙子的情意却是半点不假,否则也不能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突然有些心绪不宁。然而元婴大典已成,殿中气氛也活络了不少,开始传出低声笑语,自然无人留意到他的这点异样。他转过头,视线细细扫过殿中每一处,直到司仪让新娘进殿,他仍未找到隳星的踪迹。 唯一与他同样忐忑的人,大约只有在他身后随侍的林契了。他弯下腰来悄声问道:「掌门师叔,这元婴大典都顺利结束了,您看,弟子能不能先行一步……」 薛千韶微蹙了下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你赶在此刻离开,也未必就稳妥,再稍待片刻罢。」 林契只好收起哭丧的表情,重新挂回僵硬的笑脸。 此时新娘已走入祥云殿中。新娘夕瑶仙子身边并无人搀扶,而是姿态娴静地独自步入殿中,一身喜服将她衬得宛如一道动人霞光。 她亦不像凡间女子般披挂盖头,仅是象征性地戴了一层赤色薄纱,不但将容貌衬出几分神秘,也为那温婉笑颜添了几分喜色。 在众人注目下,夕瑶仙子一步步走上高台,到了冯项身侧。两位新人便在司仪指示下,完成了三拜之礼。 眼看就要饮合卺酒时,台上却忽然传出一声脆响,原来是一只金质酒盏坠落,酒水洒了一地。 摔了酒盏的冯项踉跄着退后两步,道:「妳不是夕瑶──妳是何人?!」 新娘掩嘴一笑,发上金钗与流苏因颤动而散出细碎的光,她不疾不徐地道:「郎君不认得我了吗?」 众人因这番变故而哗然之际,一道无形屏障忽然降了下来,高台上男女方师长同时被定住。薛千韶心下一凛,心知这定是隳星的安排,却仍蹙起了眉,且他总觉得新娘的声音相当熟悉。 冯项由惊转怒,召出灵剑指着新娘,厉声道:「夕瑶呢?妳这个妖女把她怎么了?!」 新娘半点也不慌张,她优雅地摘下了面纱,浅笑道:「放心,她正在安全的地方,沉醉于一场嫁给心上人的美梦中。可郎君果真如此薄情寡义,当真没认出我来吗?」 随着面纱除去,薛千韶的记忆终于被唤醒了。台上的女子无论外貌或是嗓音,都与槐香并无二致,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冯项警惕地细细打量着她,忽然浑身一僵,似是认出来了。 趁着冯项哑口无言之际,新娘莲步轻移,一面走近他,一面幽幽地道:「郎君真的都不记得了?当年我身困风尘,你是如何假借我亲弟的名义接近我,又是如何许诺要引我入仙门,还告诉了我,说如此一来,便合了你我情投意合,也成全了我与弟弟的手足之情?」她顿了顿,凄婉一笑道:「如今,你我终于是拜过天地高堂的夫妻,郎君高不高兴?」 冯项终于反应过来,怒喝道:「全是污蔑!妳究竟是何人,为何这般处心积虑地构陷我!」 新娘却纹风不动,仅是如泣如诉地轻笑了一声,道:「郎君想再一次杀了我吗?」 冯项怒而挥剑,喝道:「住口!」 新娘看似柔弱地身子一晃,却避过了他那一剑,目光忽然凌厉起来,字字清晰地道:「那日,郎君将我引至僻静处叙话,时则想当着我亲弟的面奸辱于我,我才知我芳心错付!自始至终,你不过是想利用于我,好让我亲弟走火入魔!」 说罢,她的手柔若无骨地攀上剑锋,任由皮肤被割破,血液流淌。 她目光含怨,深深地望进冯项的双眸,又道:「郎君可还记得,这柄剑是如何杀死我的?」她甚至将白皙的颈项凑至剑刃旁,续道:「──是我不堪受辱,触剑而亡!今日我已在这大殿之上诉尽冤情,了无遗憾,郎君大可亲自再杀我一次!」 冯项并非不想动弹,但那女子望入他眸中时,他却像是被魇住了,多年前的记忆剧烈翻搅,与眼前场景融为一体,最后涌上心头的,却是炙烈的恨意。 这张脸、这一张脸──!实在太像他痛恨的那个人! 女子叫作什么名字,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每回看见这张相似的面容,心中的妒恨就止不住地翻腾。在如此情况下,女子还能相信自己有半分真心,只能是她自己太傻,他冯项又有什么错? 他忽然疯魔般地怒吼道:「苏长宁、苏长宁──!都是你的错,若不是有你,你亲姊也不会受你连累而死,如今又来向我讨什么公道?都是你们自找的!」 事已至此,九霄门青派的长老们豁然起身,各个显得脸色铁青。此前他们也并非坐以待毙,但直至此刻他们才惊觉,竟没有一人能破除台上的空间结界,这才终于坐不住了,立刻派遣弟子去向青真君求援。 然而在数息之后,闯往殿外的弟子却纷纷倒地,无一幸免,无论从窗子或正门走,众弟子都被另一层结界反震回来,受了不轻的伤。 至于他派的观礼者,倒都有些事不关己的镇定。此事虽是九霄门丑闻,却不太可能波及于他们,而既有现成的大戏可看,何乐而不为?是以众人都只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台上的闹剧,并无人伸出援手。 冯项发疯似地吼完之后,便像失去了理智,竟持剑对着新娘挥砍起来,一面还不断喊着「苏长宁」。似乎在他眼里,女子已经化作他的仇人了。 薛千韶坐立难安,但其余宾客都还好整以暇地坐着,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正当他忐忑之时,恰好听见一旁的宾客低声问道:「那冯仙君喊的是什么人?在座若有晓得内情的道友,还请替在下解惑一二罢?」 还真有名丹门长老答道:「在下似乎有点印象,那苏长宁曾是莫违仙君座下的十一弟子。」 「莫违仙君的弟子?那他和冯仙君果然是相识的了?他们又是如何交恶的?且他人呢?看冯仙君的样子,他不像是在场啊?」 那丹门长老答道:「此二人最初是如何交恶的,在下并不知,但可以略猜一猜。莫违仙君不是一早就收冯仙君做义子了吗?苏长宁比他稍晚几年,拜入了莫违座下,两人年纪相仿,但苏长宁天赋异禀,不到二十岁便结成金丹,想来也很得莫违仙君器重。而少年人嘛,免不了有攀比之心……」他顿了顿,又道:「至于苏长宁的下落,在下是真的全然不知了,不过,在莫违仙君手底下下落不明的弟子,他也早已不是第一人了。」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67章 拆台 #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压低了声唏嘘不已,有人感叹道:「堂堂第一仙门,竟还有如此同门相残的丑事。」那人虽是如此说,语气却不可抑制地流泻出兴味。 接着又零零星星传出几句:「那女子真是无辜受牵连」、「这是有人寻仇砸场子来了,好大的本事」、「九霄门这回可真是颜面尽失啰」。 薛千韶心中生出一丝愤慨。就连丹门中的人,都知晓莫违多名弟子失踪的疑点,九霄门内部又怎可能不知?然而出于某些原因,莫违的罪行却从来不曾被追究,九霄门甚至默许他继续收徒……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感到一阵恶寒。 此时,高台上忽有一阵浑厚灵力荡开,垂落的绸带因而震碎了无数条,接着新娘便发出一声惊呼,引得众人同时朝她望去,却只见一道金色咒印没入了她的额心,新娘便定住不动了。 另一端,冯项的肩膀被重重一拍,他猛然瞠大双眼,接着便突然冷静了不少,并且收敛起气焰,恭敬地对来人一礼道:「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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