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逃出这座宅邸开始,他就已失去了为家族复仇的力气。他只是个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的胆小鬼罢了,连仇恨的资格也没有。 -待续,欢迎留言-
第42章 故人 # 薛千韶神思恍惚之际,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闯入他的视野中。他手中握着柴刀,穿着和方才的小乞丐一般落魄,漆黑双眼却像鹰隼,警醒明亮。 细看,方才那小乞丐正躲在男人后头,神情微妙地偷觑着薛千韶。 男人以浑厚低沉的嗓音开口道:「阿伶说,你自称是薛家的人,可是真的?」他虽然开门见山地发问,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恨。 在薛千韶看来,男人不过是个武者,还未到能引气入体的程度,即便举着刀,也无法对他构成丝毫威胁,便诚恳地道:「绝无虚言。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皱了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道:「薛千韶。」 男人的神色变得更加难以言喻,他微微睁大了眼,静默半晌后垂下手,道:「请跟我来,祖爷爷要见你。」说罢,他也没再招呼,转头便走。 小乞丐跟上去扯住男人的衣角,不敢置信地低声道:「真的是这个名字?不是祖爷爷瞎编的?可他说的小少爷,如今也该有两百多岁了吧?怎么可能……」 小乞丐说话的声量并不大,但那只是对凡人而言。薛千韶听见他话中的关键词,微微一愣。难道当年尚有其他幸存者?可即便有,都已过去了两百年,凡人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他们口中的「祖爷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并未回答小乞丐的话,只是沉默地在前头领路,带着薛千韶在断垣残壁间穿梭,光看此地的荒废程度,实在难以想像这里还住着活人。 小乞丐偷瞄了薛千韶几次,最后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便落下几步到薛千韶身边,问道:「你难道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吗?」 薛千韶反问他:「为何这么问?」 小乞丐打量着他的脸,道:「听说修道能延年益寿,不老不死,但我看他们还是会老的,像你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薛千韶顺势又问:「你见过其他修道的人?」 小乞丐犹豫片刻,答道:「祖爷爷就是,但他现在看上去实在是……」他像是找不到词汇来形容,眉毛都挤到了一处,支吾半天,只道:「你等会见到,就晓得了。」 薛千韶问道:「你叫做阿伶罢?为什么喊他祖爷爷?」会有此一问,是因为他看得出来,男人和阿伶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但似乎还是十分熟悉,像是共同生活的样子,便推定他和那位「祖爷爷」,应当也没有血缘上的牵系。 阿伶偷觑了男人的背影一眼,见他没有责骂自己多话的意思,才指着他道:「我是被阿连叔捡回来的,和祖爷爷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都这样叫他,因为祖爷爷年纪太大了,没人知道他究竟几岁。阿连叔曾受他恩惠,才一直供养着他,在阿连叔之前,还有几位更年长的伯伯也都是如此。我们一直都靠这块地过活。」 阿伶说话时,他们正好路过一片被开辟成菜圃的地,田地里的蔬菜长势良好,想来正是男人和阿伶鼓捣出来的。 未几,他们来到一间厢房前。这处厢房四面的墙都还完好,只是不知为何,窗户皆用木板封死了,屋顶则是用各处搜罗来的瓦片,七零八落地覆盖了好几层,光看着就令人感到怪异。 薛千韶蹙了蹙眉,发觉自己竟瞧不出半点气机运行的轨迹,换言之,此地的因果对他而言不可探测。 这只意味着,此地将发生的事与他有很深的牵涉,他已步入局中,无法轻易窥探天机。 男人在推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在这稍等,祖爷爷时常意识不清,我再提醒他一次,省得他忘了要我带人来的事。」说罢,他便推开一道窄窄的门缝,侧身溜了进去,又阖上了门。 阿伶又道:「祖爷爷现在记不清事情了,身子也大不如前,先前他至少还一天吃一顿饭的,现在都能连着几周粒米未进,又不让我们把饭菜收走。看着饭菜放在那馊掉发霉长蛆,祖爷爷又是那副样子,我也觉得怪吓人的……待会我也不进去了。」 薛千韶心道,若真是修真者,自然是能辟谷的,但阿伶所说的状况,倒像是那位「祖爷爷」寿元将尽,如今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 半晌,男人从里头推门出来,对薛千韶道:「进来罢,祖爷爷畏光,要尽快关上门。」 薛千韶进门后,男人便退了出去,将门阖上。甫一进屋,薛千韶便见到了层层披挂着的无数破布,它们都已经脏污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似乎是用来挡光的,几乎遮蔽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处。而布料所散发出的湿霉味,也让屋内的腐败气味更加浓烈。 穿过无数破布之后,薛千韶来到了屋内唯一的净土。这里只有五六步宽,摆了一张破旧的罗汉椅,一名枯骨般的老叟盘坐在椅上,此时正侧着单边的耳,似乎在倾听薛千韶的脚步声,混浊的眼珠毫无焦距。 老叟听见脚步声停下了,便缓缓开口道:「真是小少爷吗?我只见着好亮的一团光……老朽是庶务总管薛尧,您可还认得我?」他的声音极其苍老,一字一顿,显然是用尽全力要让自己说的话清晰一些。 薛千韶并未再靠近,只是平稳地唤了声:「尧叔。」 他还记得薛尧。大家族往往会请远支庶族的族人来主理庶务,辅佐家主,尧叔便是当年辅佐他父亲的人。仔细一看,老叟几乎不成人形的轮廓里,依稀还是有几分当年精明干练的模样。 薛尧听了这一声唤,皮包骨般的面部艰难地动了起来,让人担心他的皮肉是否会被骨头撑破。最后他的脸拧成了一副哀戚神情,涩声道:「这声称呼……当真是小少爷才会喊的……!当年我去王城外办事,逃过一劫,后来听闻淮王和王氏遍寻不着小少爷,便在风头过后回来守着,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百年,就算老奴侥幸筑基成功,也已是风烛残年……万幸,万幸,还是等来了您啊……!」 薛尧泪流满面,哽咽道:「无论您是不是本人,老奴都宁愿信了。小少爷流落在外的几年,必然也吃了不少苦头罢?但老奴见您满身光辉,嗓音听来又这般年轻,想来也是有奇遇的,您该至少是个金丹修士了罢?」 薛千韶道:「我如今已修炼至金丹圆满,也成了一派掌门,尧叔不必担心。」 薛尧闻言,嘶声大笑道:「好啊!好啊!好啊──!苍天还是愿意还薛家公道的!薛家数百年福泽啊,尽数钟于小少爷一人!」 他笑得有些疯狂,直至力竭后咳了几声才停下,忽然面容一肃,道:「小少爷可知道,当年淮王便是透过王氏,与明山派的人做了交易,让他们出山屠灭薛家?明山派身为修真之人,竟涉入凡间斗争图谋好处,与邪魔歪道又有什么分别?然而时至今日,明山派仍受无数凡人供奉,天道岂能容得下他们?小少爷,您如今已是能人,务必要为薛家数百冤魂伸冤,替天行道,方能平息家人的怨气啊!」 薛千韶却只是静立半晌,随后平静地道:「尧叔,我不能动明山派。」 薛尧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地讷讷道:「……如何不能?为何不能?您已经是一派掌门,又是金丹修士,亲手屠灭明山派并非难事,且他们确实背负薛家无数人命,于情于理,您都绝对有此资格啊!」 薛千韶又沉默片刻,才解释起其中原委,道:「尧叔,动念要杀薛氏满门的,终究是淮王而非明山派。再者,明山派中也有无辜之人,并非所有人都参与了当年之事。且追根究柢,当时殷国崛起乃是天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淮王未对薛家动手,薛家祖上累世为相,被牵连覆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他缓慢地说着,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薛尧却从未想过会听闻这番话,愣了片刻,才干涩地道:「就算小少爷这样说,但所谓天命又要何从论起?难道天命注定,我薛氏一族就必须举族惨死?」 薛千韶垂下眸,轻轻摇头道:「此事过去了太久,早已失了天时。若当年尧叔或我,拥有能够倾覆淮王或明山派的力量,大约早就复仇了。可当时我等都无能为力,因而错了过时机,这便是天命。」 薛尧听罢茫然地道:「……那薛家的血债,和我两百年来的忿恨不平、日夜煎熬,甚至变成了这副模样还不肯阖眼,又该找谁追讨?」 薛千韶屏息片刻,不忍地闭目道:「尧叔,对不起。」 薛尧沉默了一会,随后颤抖着嘶声怒吼道:「小少爷不必对我道歉,去向薛家列祖列宗、冤死的亡魂说罢!」语毕,他以枯瘦的手勉强撑起了身子,转身到后头取了一物,又道:「薛家冤魂可都还在这等着您呢!」 他取出之物,乃是一面巨大的招魂幡,泛黄的白麻布上以血字写满了名字。在薛千韶眼中,那面招魂幡被浓郁黑雾缠绕,而在那变幻莫测的黑雾当中,涌动着一张张悲戚而扭曲的面容,他们哀号着、嘶吼着、咒骂着,即便过去两百年,依旧怨气冲天,从未有一日安宁。 薛千韶按住了剑柄。 与此同时,隳星魔尊站在厢房外的树上,以法术观看屋中情景。 两人破界后会落到淮城来,并不全是天意,而是稍微被他动了点手脚。因为他想亲眼看看,薛千韶会如何处理眼前这一切。 ──他会为了道途斩断所有,或者身陷仇恨之中,让明山派血债血偿? 隳星魔尊方才听了许久,认为结果已大致底定了。在那筑基期老者取出染满怨气的招魂幡后,他毫无意外地,看见薛千韶将手按到了剑上。 ──果然,果然。他当年既能在圣渊之前将匕首刺下,并将那段记忆割舍封印,以此重新踏上道途,今日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隳星魔尊暗想,同时感觉自己心里像是燃着一缕冷焰,说不上是发凉还是发闷,矛盾至极。 可薛千韶的下一步,却令他瞠目而视,环在胸前的双手也因此松开了些。 薛千韶将剑带鞘摘下,平放在身前的地面,跪了下来。 -待续,欢迎留言-
第43章 舍得 # 他平稳地道:「这两百余年来,放任家人不得安宁,在阳间逗留许久,生受无法超生之苦,乃是我无能。可天地有其运行之机,我作为修真之人,不得再涉凡尘事,更不能仗着修为再掀波澜,这乃是我不孝。我愿担下家人的怨气与执念,使家人魂魄得以安息,赎此二罪。」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我不能继续任家人的怨气聚集于此,改变淮城的气数,乃至有朝一日招来邪魔……父亲,您是家主,当年亦为淮国殚精竭虑,想保淮国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也请您为了淮城百姓,让家人都放下执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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