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这曾是一个德国人的住所,而且是一个德国贵族。 幽灵的手消失了,浮现出他的嘴唇。 “这是这里最好的房间。”劳伦茨冷冰冰地说。 马修,“……” 马修失望极了。他花了大力气才来到这里,却看到了这样的房间。他无奈地说,“必须得承认,劳伦斯堡是我见过最美的城堡。但是,您看,如果其他房间也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说非常遗憾了。感谢您的招待,劳伦斯先生。”他重新提起自己的小皮箱,出于善意,又提醒道,“也许您可以考虑在魔镜上重新刊登信息,将住所租给魔物。有些魔物也是很富有的,虽然可能不太好相处。”他想这个傲慢的家伙听了这些话也许会大发雷霆。但如果给他第二次机会,他仍然会告诉他,这房间并不适合人类居住。 他等了几秒钟,但是两片薄薄的嘴唇抿着,透露出属于日耳曼人的自制与冷淡。对方的沉默倒让马修不安了起来,毕竟他难得拒绝别人。 良久,那竖琴一般的男声再次响起。 “这是唯一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脉的房间。”他冷硬地说,“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拒绝它的理由。” 马修哭笑不得,苦笑了一声。 劳伦茨沉默了一秒,用更加倨傲的语调说,“何况,我提出了对我而言非常不公道的价格。您应该为此感到幸运,格里夫先生。” 那口吻听上去,好像马修是世上最没有眼光的蠢货。听到劳伦茨先生的这些话,即使马修不是个心理医生,也应该明白了一件事——这位傲慢的幽灵先生在试图向他推销房间。 我一点也不推荐他做推销员,马修好笑地想。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不明白一个幽灵为什么那么急于把自己的住所出租。但他识趣地没有将自己的问题问出口。 “好吧……好吧,”马修让步道,“那让我们看看其他地方。毕竟这里真的很可爱,如果就这样说再见,我有些舍不得呢。”他花了整整半天登山上来,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劳伦茨连一句道谢也没有说。嘴唇消失,两只脚径直朝屋外走去。马修提着小皮箱踏着白色抹布跟在了后面。 以每个月五百格尔登的价格租下一整座城堡,这实在很诱人。马修跟着城堡主人的脚步,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中漫步。城堡内部也是石砌的,经过岁月流失,仍然保持着新鲜而又迷人的贵族气息。马修走着走着,就改变了主意,开始认真考虑如何处理那不堪入目的房间。 劳伦茨带马修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最后从后门穿出,来到了室外。他们来到了城堡的东北部,马修一眼就看到了夹在两座建筑间的小花园……不,或者说设计者的初衷是把那儿作为小花园。但现在里面只有齐人高的杂草而已。 马修闭起眼睛想象了一下。如果那儿重新围上刷着白漆的矮栅栏,种满盛开的鲜花,一定非常的美。 看来这里不是轻易就能住下,但我愿意多花一些力气,马修想着,真诚地说,“我做好了决定。”他向劳伦茨伸出右手,“希望我们相处的愉快,房东先生。” 劳伦茨的双脚消失,露出了双手。他没有理会马修伸出的手,而是递上了城堡的租赁合同,地产证,及红色的印泥。马修好脾气地放弃了握手,接过那两份纸质材料,抬眼看了看,大约估摸出劳伦茨的眼睛和嘴在哪儿。他发现劳伦茨一次只能露出一部分器官,就好像现在他拿着印泥,他就无法说话。 这是个有趣的诅咒,他想着,将拇指按在了印泥上,然后在两份材料中寻找哪一份才是合同。 看到他捏住其中一份材料时,劳伦茨的手抖了一下,突然消失了。铛的一声印泥掉落在地,劳伦茨的双唇很快出现,并大声道,“住手,那是地产证!”等他说完再变出手来抢地产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马修已经将地产证稳稳当当地捏在手里。因为他的一时大意,红色的指印也印到了地产证上。下一刻,那份地产证就被粗鲁地抢了回去。 “哦……非常抱歉!”马修想起了劳伦茨爱干净的习惯,连忙道歉。话音刚落,他愣住了神,呆呆地看着空中那双手。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同。马修发现当他把指印按上去以后,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了,发生在他俩之间。 这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契约? 马修疑惑地眨眨眼。劳伦茨气得捏紧了手里的文件,看上去就快把它捏成团了。片刻,他的手和文件一同消失了,空中出现了他的蓝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无辜的心理医生。 “我很抱歉……劳伦斯先生!我总是有些冒失。”马修连忙表露出自己的诚意,但那双眼睛仍然阴沉沉地盯着他。虽然劳伦茨现在不能说话,但马修猜想,就算他能说,现在的劳伦茨先生也一定是沉默的。 “您要明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马修解释说,“如果我无意中签下了冒犯您的契约,我愿意积极补救我的过失。……劳伦斯先生?”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马修意识到他是真的将对方激怒了,尴尬地笑着说,“别……别这样看着我……” 那双眼睛立刻望向了别的地方。 马修,“……?” 劳伦茨,“……” 马修,“您能开口吗?” 眼睛马上消失了,空中浮现出一张张开的嘴。 马修,“……” 马修感到了不妙,心中产生了非常糟糕的预感。所需要的德语词汇超过了马修的所知,他换成了地狱通用语,忐忑地问,“这是一个主从契约吗……?”他的通用语说的比德语好听得多,但是空中那张嘴仍旧一动不动地张开着。如果事情不是那么严肃的话,马修简直想往他嘴里塞一颗糖果——他的口袋里总是备着一些,那对安抚情绪很有作用。 马修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所谓主从契约,用更直白的语言阐述,就是一方无条件成为另一方奴隶的契约。即使在魔物之间也极少有人自愿签下主从契约,大多是斗殴失败被强迫为之。毕竟对成为奴隶的那一方来说,除了无条件服从外,他得不到任何好处。 马修艰难地说,“好了,请别在意我说的‘开口’。非常抱歉,劳伦斯先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您还好吗?” 那张嘴终于得以合上,并坚持着自己的最后一项权利——沉默权。 马修,“我知道您很生气。但我至少想弄明白这个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他小心地不再说出任何听上去像是命令的话语。他那受到了羞辱的新房东终于再次开口,“这不是契约,是诅咒。感谢你这愚蠢的人类让诅咒生效!天晓得,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马修,“诅咒?诅咒是不能把手印按在房产证上??” “够了!”劳伦茨粗鲁地打断道,“现在滚出我的城堡,立刻,马上!” 马修知道他彻底惹恼了劳伦茨。他感到非常内疚,迟疑了片刻,默然提起自己的小皮箱,往城门口走去。他走到了腐朽的城门前,遗憾而又抱歉地回头看了一眼,准备与这座一面之缘的城堡道别。 但是……咦? “劳伦斯先生,还有什么事吗?”他看着离自己两步开外的一双脚问道。当他停下脚步,那双脚也随即停下。那是一双精美的皮靴,脚踝以上的部分以烟雾的形态存在,末端消失在空气里。 马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扬起了眉。尽管他对主从契约也好,诅咒也好,都不太熟悉,但他仍然有所听闻。他又试探地走了一步,那双脚果然好像被拉扯到一般,迫不得已地跟着他前进了一步。马修只愣了一秒,就提着箱子回身往城堡里走。那双脚像认错了妈妈的小鸭子一样忠实地跟在他后面。 “我愿意对您说一万遍道歉,亲爱的劳伦斯先生。”马修一边往回走一边忍着笑说,“但看来您暂时甩不掉我了。” 他停下脚步,给劳伦茨说话的机会。那双脚噗地消失了,空气里浮现出他的嘴。 劳伦茨忍无可忍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念对过我的名字。” 马修一怔,怀疑地从口袋里掏出“魔镜”的剪报查看。 “……抱歉,小舌音或许会是我一生的弱点,劳……根茨先生。” “劳伦茨。” “劳……亨茨?嘿,何必那么麻烦呢,请让我们以名相称吧,赫伯特。你可以叫我马修。” “哼。” 马修在城堡主人“居然有人连小舌音也发不准”的鄙视下,在城堡中定居了下来。当天,马修就往魔镜投了一份广告,宣布马修医生的魔物心理诊所开张了。
第2章 病例一:拇指先生与男友的障碍治疗 劳伦茨用马修第一个月的租金雇佣了几个魔法实习生来清洁劳伦茨堡。他为那几个可怜的实习生制定了详细的操作规范,从家具到墙壁到雕像各不相同。马修瞄了一眼,发现准则上写着清洁地板的时候,每一遍的清洁咒清洁范围不允许超过九平方厘米,以确保清洁彻底。他暗暗为那几个头一次出来做兼职的魔法实习生祈祷了一番,希望他们回家以后仍然对社会抱有希望。 为了保证这些实习生按照标准一丝不苟地完成清洁,劳伦茨义不容辞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巡视他们。当然,由于他现在必须和马修“形影不离”,后者也欣欣然地在大得离谱的城堡里散了一天的步。 经过一天的无所事事,马修发现他更喜欢这个地方了。然而,有一件事令他非常的烦恼——他的新房东似乎不怎么信赖他。 出于严谨作风,劳伦茨将地产证与合同一并出示给马修,证明自己曾是城堡的合法继承者。但是这位古老的德国贵族无法理解世上竟有人能那么没有条理,思维那么不缜密,居然会在看清合同之前就先往手指上糊了印泥。他不相信有人会如此缺乏合理地安排自己行为的能力,换言之,他确信马修一定是故!意!往地产证上按下手印的。 “劳伦茨家族已经消亡了。而你伪装成城堡的拥有者,禁锢了属于劳伦茨的最后一片灵魂。” 马修清楚地记得他这么对自己说,竖琴一般优雅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时空飘来,一个词一个词地飘进他的耳朵里。提起家族的时候,劳伦茨的每一个词都透露出浓浓的悲哀,像在诉说一个古老而又伤感的故事。 马修被他的话所触动。他对他的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但他克制着没有问出口——对这个高傲的灵魂使用心理学上的诱导只会被视作冒犯。马修只是耸耸肩,做出了最简短有力的解释:“等着瞧吧赫伯特,你马上就会见识到人类可以多么的不靠谱、多么的爱犯迷糊,这些人(包括我)一样愉快而又努力地活在这世上,甚至还过得不错。顺便如果想了解让你生活愉快的秘诀,欢迎你来我的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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