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 一个人坐在高背椅上,衬衫的领口大开,喉结凸起,高筒军靴勾勒小腿线条,显得翘起的腿更长了。 他的颧骨轮廓模糊不清,下颔弧度优美,鎏金色的发丝陷在椅面的丝绒中。 在阅读文字时有种念诗般的优美。 【你真的不后悔离开那里吗?】 他听到了自己声音,声线难得如此的放松。 我很喜欢他,这是个很合拍的人。 【为什么要后悔呢?】 看不清脸的人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披上,拉开窗帘,他军服上两排勋表旁的灰铁勋章折射光线,满目流光溢彩。 【我将为它而死,流尽最后一滴血——“它”可以是我的国家、人民,但绝对不可能是他。】 窗外的世界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的眼睛蒙着层黛蓝,在清光下微微泛紫,干净澄澈,倒影出大片的红白玫瑰。 【结束这个话题吧,你要来点蜂蜜蛋糕吗?】 ——封瑟看清了他的脸。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够了,够了!!! 封瑟想要尖叫。 这些该死的记忆都是什么? ——他没接触过的人和事,一茬接一茬的冒出来,让他像一台充满了乱码的电脑。 不去想,拼命地向前游,像是要把这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如同装睡的人不肯苏醒。 终于。 他游得足够远了,停下。 远处的克里斯蒂安号几乎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火焰如狂魔般舞动,盐腥味的海风助长它的威势,侵略一寸寸深蓝的领土,月色碎开波光粼粼的猩红,此时的夜晚像诡谲的黄昏。 是黄昏啊,是神明都要陨落的诸神黄昏,它的边缘燃烧炽热的炼狱,天穹悲哀地倾颓,它淌出的血却渲染漫天瑰丽的烟光火色。 封瑟没心情欣赏,泡在有些温暖的海水里,却如同被扒光了置身于凛冬中,阵阵的冷意侵袭他的身体。 那还有人活着吗? 贾斯汀的恨意到底有多扭曲,非要以同归于尽的代价拉上白寒景一同下地狱,还让船上的几百个人陪葬。 那些成为傀儡的乘客不会反抗,他们是被打翻了的蜡烛,在火焰的炙烤之下慢慢融化,以血肉作为油脂,为这海上奇观奉献光和热。 贾斯汀为什么要把他扔下来? 他得感谢自己被放过了吗? 今夜是逢魔之夜 苍白的月亮在喊叫,群星嬉笑的为它伴奏,吟唱葬歌。 抱有这种想法。 他真的听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呼唤。 无法准确形容,像轻柔的歌声,又像尖利的嘶叫,矛盾地混有各种奇妙的成分,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不请自来的出现在耳边。 还没等封瑟反应。 随即,他的身体不知缘由地开始痉挛抽搐。 海水有生命力似的缠绕上他的身体,无论是什么单薄的布料,浸湿后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脚踝陡然一紧,有一股拉力拼命把他往海底拽。 海水没过他的头顶。 水流迫不及待的挤进他身体的每个空隙,挤走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氧气,热量跟随着他们离开,手脚因为冰冷而微微颤抖。 我…怎么了? 呼唤还在继续,越发强烈。 它应该是丧钟,预兆死神的来到。 死亡濒临,口中喷涌的气泡渐渐上浮,炸裂时淹没在水中毫无痕迹。 耳边的嗡鸣随着海的深度加重,或许下一秒他的耳膜就会不堪重负,鲜血如注,汩汩地与海水融为一体。 他甚至出现幻觉。 海洋沉默的、属于无限深渊的底端,上扬出悠悠的蓝光,漂浮在他的四周。 属于他本人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引诱他一同回归于漫长的黑夜和亘古不变的死亡。 【来这里——】 【封瑟,选择我,选择死亡吧——】 下沉,他在下沉,下沉…… 引诱不曾停止。 封瑟面无血色。 他已经无法再睁开眼了,海面破碎的亮光像是触手可及,早就在一分钟前和他告别。 他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要死了吗? 死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 封瑟绝不会认为那耳边诡异呢喃的呓语是错觉,它有种力量,令他无法反抗地被拉入大海。 他被影响地无法挣扎,要溺毙在陷阱中了。 人要死的时候,听说脑海里都会掠过走马灯般的回忆,有喜有悲,当回忆停止,就是人死的那一刻。 可封瑟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像个孩子,蜷缩身体,拒绝回想起任何东西,这个姿势让他陷落的更快。 ——至少让我再看一眼。 眼皮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露出的瞳孔边缘涣散,本人已经毫无知觉了,却凭借身体里蕴藏的本能,他抬头,去捕捉最后一抹即将离去的光亮。 啊,他看见了。 光是银白色的。 哗啦——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离他越来越近,拨开蔚蓝的水流,银色的长发四散开来,他带来了光和希望,冰白色的面孔是模糊的美丽。 ——近了,更近了。 光在向他伸出一只手,等待他的抓握。 而黑暗不曾放弃,喟叹出甜蜜的吐息,像是来自春天的枝叶翠绿,玫瑰在荆棘上受难,流出红宝石色的血,那是最为致命的死亡诱惑。 生与死的抉择。 封瑟用尽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 ——他选择了光。
第096章 支离破碎的船体零零散散地漂浮着, 各式各样的杂物浸泡在海水中,主人已经先一步下了地狱。 不少的火焰依旧执着地燃烧自己,星星点点, 光芒绰约。这让此时的海像举办了一场大型的花灯展览。 白寒景把昏迷的封瑟拖到一块甲板碎片上, 他拖了多远,透明的水迹就淌了多远。 月亮为他流下了纯银的泪, 在哭泣。 封瑟好像死去。 领口勾勒出了锁骨的轮廓, 肌肤苍白, 像被水淋湿的白蔷薇,湿漉漉的黑发海藻般卷曲,苍蓝色的缎带缠在头发上,成就唯一鲜亮的颜色。 宽松的衣物紧贴的腰线,打湿了的颜色像裹尸布, 黛青色的血管凸显,如一条蜿蜒死去的毒蛇。 他的双眸紧闭,双唇微张,昏死过去时, 好像在呼唤什么。 纳西索斯的诅咒好像在扮演者的身上灵验了,他被拽到水中, 溺亡在不得爱恋的亡灵的怨恨里。 从水中出来, 白寒景也很狼狈。 但,一把长剑泡入水中,取出依旧还是杀人的利器。 他的银发不断掉落水珠,发梢折射多棱面宝石才有的光泽, 锋利的长眉还是如刀, 眼尾依旧如开了刃。 风衣外套毫不留情的被水流卷走,衬衫的纽扣全掉了, 裸露白石英色的胸膛,如米开朗基罗手下的大卫雕像,比例匀称,肌肉纹理细致。 银眸凝在封瑟毫无血色的脸上,长久滞留。 他下了决心。 白寒景扯开封瑟的领口,双手按压胸膛,手掌能够描绘出胸膛中单薄的肋骨,他更想直接触碰到那颗拳头大小的肉块,让它重新火热弹跳起来。 按下,抬起,又继续按下。 起起伏伏。 封瑟死寂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感觉,在濒临死亡之际也能察觉那人的期盼,缓慢开始运作。 失色的双唇浮现色泽,白纸滴上淡粉色的油彩,生命的奇迹在他身上重临了。 耳朵静静的倾听,白寒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俯下身子,吻上了他。 那是在做人工呼吸,又不像是单单在做,这个添加渴求的救助举措的不知不觉变了味。 暧昧的空气融化成滚烫的温度,留恋在唇齿之间,复苏的气息从口中传进另一张口中。 生命独有的温暖持续一分钟的传递。 冷如白骨的指尖动了一下,细细的睫毛微颤。 封瑟陡然睁开双眼,眸仁弥散。 当然,他刚醒就剧烈的咳嗽和呕吐,海水滞留在充满胃酸的胃中一段时间,发酵的味道可不好闻。 他把他们全吐到了白寒景的身上。 当然另一个人也不嫌弃,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像一个新手上的母亲安抚她的孩子。 “咳咳咳…哈啊…哈啊……”刚从死神的怀抱中逃脱,封瑟拼命汲取海腥味的空气,好像它们是琼浆玉液,贪婪地填满干涸的肺部。 他终于活过来了,甩了甩头发,双眼恢复了聚焦,让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身边的人。 “白…寒景?” 他好像不太确定,迷茫地发问,说话轻的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它卷走。 “是我。” 封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没说话,又闻到呕吐物的味道,脸庞瞬时扭曲了一下,当他意识到是自己吐出来的后,连忙捧起海水浇到了脸上。 于是她眨眼间有若隐若现的水珠留恋,是清晨花蕊间的白露,配上湿润的眼珠,朦胧澄澈的美。 白寒景的心脏在不规律的跳动。 “是你救了我?” 他又问,脸上却出现了乌云的浮影,眼珠有些泛蓝,令人联想风暴来临前的海潮。 “是。” 在得到这个字后,封瑟面部笼罩的浮影立刻退化成了阴影,他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在鼓动,牙齿被咬的嘎吱作响,怒火从眼中流泄出来。 他冷冷地说:“谁让你来救我的?” 封瑟又不像个刚脱离危险的人了,还有能力责难白寒景。 被他质问的人只是静静地听,却不反驳。 他的嗓子不复清澈,如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糙不堪。 “这是大海,不是一条河,也不是一片湖!” “你有做安全措施吗?哦,对,我忘了,你刚从那场该死的爆炸逃出来,哪里来的准备!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嫌你的命太长了?” 他喊道。 “最重要的是,我没叫你救我,你知道我想死有多久了吗?等这个机会有多久了吗?” “你这一切都毁了,全部!” 他生气起来真是有够恐怖。 于是,星月退却,小心翼翼地探出一角来看。 封瑟全身都在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给气的。反正他喊完了这一串话,快速把头一偏,面对大海而坐。 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封瑟咬牙切齿的地在骂他笨蛋,双脚更是反映出了主人的心情,对着海水乱踢乱蹬。 然后,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可是,封瑟你并不想死。” 封瑟本人冷笑,侧过一边脸讥诮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死呢?” 白痴,还说想爱他,连他的想法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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