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用的还是五六十年代的装修,白红印花的瓷砖已经泛起了黄垢。墙上一口上了年纪的大摆钟整点便会飞出一只木头刻的鸟。正对大厅处没有电视和电子产品,只有一副约莫五六米的山青水翠的刺绣。 缓缓,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爷子,扶着拐杖不知从哪个房间钻了出,表情平淡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小川。” 这老爷子叫梁友正。也是云水镇过去的居民,后来想离开镇子发展,十几年前只身出了云水镇。当年听梁爷爷回忆,段渝川离开镇子读书也是他提的建议,更是他联合着段渝川的祖母瞒着村里人把他带了出来。 只不过不巧,段渝川对这件事,包括小时候在云水镇,已然没什么印象。 梁友正泡了一壶龙井,叼着一只烟斗慢腾腾地坐在躺椅上,眼睛眯了眯,带着股惊异的严厉。 ——“遇到麻烦事了,嗯,给爷爷说说?” 在云水镇的故事像被刻进了dna,他几乎用不着太多回忆,轻车熟路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表情已经带着释然和平静。 ——“爷爷,这个人,您知道么?” 梁友正把烟斗拿在手里,端起磕了一角的茶碗抿口茶,神情没变,不急不忙。 ——“有过交集。他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 段渝川似乎瞥见一丝希望,心里着急,把之前梦中两人幼年时的交往也全盘托付。 ——“爷爷,您知道,您还能想起来,我来荔皖之前,是不是与他认识?” ——“到底是天意茫茫不可窥啊。” ——“什么?” 段渝川听见梁友正似乎叹息了一声。 梁友正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厚重的眼袋垂在满是皱纹的脸皮上。 ——“没事,真是老了,越来越睡不醒了。” ——“小川,缠上你的人不是什么善茬。爷爷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当初本身就是我们亏欠他……唉算了不提了,这样吧,你先按我说得做。” 段渝川看着梁友正语无伦次的神态有些担忧,脑海里却细细琢磨着梁友正的话。 亏欠。亏欠什么? ——“你先找个人在你身后随便纹个什么,只要能遮盖掉那多铃兰蝴蝶就好。” ——“仔细回忆,小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你当时唯一一次没做噩梦是不是佩戴了什么,亦或者是使用了什么物品,不管什么把它重新找回来。” 梁友正的语速无端加快,像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年迈的身体撑不住快语速的吐露,已经开始微微喘气。 ——“最后。他拉着你成婚那日送给你的花带,用桃木蘸水,放在火盆里,一起烧掉。越快越好。小川,越快越好……”
第17章 情敌 天气有些转凉的趋势。 告别老爷子之后,段渝川靠着车门抽了根烟,灰色的烟雾在他鼻翼边打转,迷蒙中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格外硬朗。斜睨着看了眼四处街道的风景,把抽完还带着星火的烟条丢在地上碾了两三次,叹口气不再留恋地打开车门。 ——第一步。 段渝川趁着天色未晚,跟着导航去了最近的一家纹身店。 套着黑色围布的年轻师傅看着难得的大帅哥,笑得格外纯情。 ——“先生想纹什么呢?” 那股烟草味呛人得狠,仍穷追不舍在段渝川口腔里打架。 他眼尾微抬,随意扫了一眼,指尖停在半截悬月状图样上,随后指了指腰间。 ——“这儿。越大越好。把这只蝴蝶遮掉。” 侧腰上那蓝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乎在煽动翅膀宣泄不满。诡秘的荧光蓝在昏暗的灯光下更诡谲。 年轻的纹身师眼睛瞬间发直,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腰上嫩肉。 ——“这是谁纹上去的?太美了……” 就在指尖触碰到蝴蝶翼的一刹那,似乎针扎般的刺痛感沿着反射弧一路延伸到神经中枢,恍惚间手指似乎已经涌出血珠。 段渝川冷笑一声,腰上的蓝色多瑙蝶已经乖顺地停在铃兰花边。 ——第二步。 段渝川拿出埋在院子里的桃粉色花带。 长一尺半的花带是手工刺绣的,做功精良走针严密,每一处叶脉花蕊无不宣扬着喜庆的氛围。只是再拿出来时,已经沾上了土壤的泥腥。 这几件事不能一蹴而就。 把花带烧成灰之前,段渝川特地请了在本地小有名气的阴阳师作法,他用桃木点燃了火种,妖冶的火舌在栅栏外滋滋啦啦地咆哮,想要逃脱束缚。 眼见火苗越烧越旺,周遭已然是被淹没在火焰和火焰之中,段渝川单手拎着花带,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和烦闷,不带一丝留恋地把它甩进一团大火之中。 ——第三步。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是在来到云水镇的第一天。 是在撞上奚云的那天中午。 那,他那晚没做噩梦的原因是什么? 段渝川靠在车座上,车窗没打开,闷热,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让他止不住反胃,头像发热的处理器,已然有了些要爆炸的危险。 左手轻轻摩挲起太阳穴。腰上新纹的悬月还在红肿瘙痒。 模模糊糊地。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再次像碧蓝大海里的纸船,他想伸手拥揽在怀,繁琐杂碎的记忆海浪不如人意,把它们越推越远…… 朦朦胧胧中,母亲拉着他说,小川,祖母留了些东西给你…… 狭长如羊肠子般的小道上,两人交媾的身影,他遏制不住的喘息,身上的男人情不自禁地抱着他的小腿来回啃噬轻吻……热烈的欢爱结束之后,他问他,脖子上是什么? 临走前,他拿走了他的…… 段渝川眼皮嗖地抬起。 心确是陡然坠进深渊。 是祖母留给自己的玉制平安扣。 那天晚上,他把它摆在床头柜,难得的,他没有再梦见他。 是了。 段渝川手间温度开始直线下降。 ——“师傅,调头,去最近的奢侈品店。” 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照着模子再买一个平安扣,一切都会落上句号。 窗外的风景糊成一团,像抽象的油画,只能看见不同饱和度的绿色在眼前飘过…… / 平安扣的款式多样,但找到一个跟百年前的款式相同的,总要花些时间和心思。但段渝川等不及了,他掏出银行卡,干脆利落地找人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款式。 只是时间上仍要等六七天。 当初段渝川离开水云镇时对奚云承诺,只是处理内务,最多两个月,纵然没有给定具体的时间,但段渝川总觉得心里涌上不好的 预感。 / 黑色伸开獠牙逐渐占领上空。月是难得的针线般的细弯,金灿灿的,像不怀好意而笑弯的眼。 陈沿年今天结束旅行,飞机即将降落。 手机里的A—玉饰阿兰给他发信息让他取货。 红色未读信息占满手机屏幕,段渝川叹口气回复了陈沿年十分钟后在A口等他,先打了方向盘取走了平安扣。 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这平安扣看得出是上乘的料子,玉质油润透亮,像绿色的悦动的泉眼,典型的冰种,清爽而透明如镜花水月。底边一环刻了小小的玉麒麟形状。 与红色手编绳相缠绕散发异样的妖调。 只是,终究少了原件那分陈韵和稳重。 无论如何,段渝川还是把它收进口袋,带了副墨镜靠在金属隔离栏杆边等人。 或许是借着鎏金般的月光,飞机难得的没误点。 墨镜顺着鼻梁划到眼窝处,段渝川食指顶着镜框,狭长的桃花眸微微斜睨起,注视着十米外拖着银色行李箱的男人。他一身纯咖色翻领大衣格外吸精,商务风的同时亦能体现出尖锐的设计感。 ——陈沿年。 显然不止是他。 陈沿年拖着行李箱与并肩男人谈笑风生,眉眼近乎弯成弧线,手里捧着的冰美式冰块已然融化,黑色的液体在斑驳陆离的机场led灯照射下投射出润光。 段渝川新奇地看着陈沿年一脸笑得狐媚,手肘曲起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这里。” 陈沿年领着身后的男生朝他的方向迈步。走近时段渝川看得更仔细了些。男生很年轻,似乎大学刚毕业,穿着嫩芽绿刻有不同艺术字的英文字母的卫衣和浅色牛仔裤,手里捧得是热乎乎的奶茶。 ——“你到得还挺早的,哦对了,这是林佑,跟我一个旅游团的,大学刚毕业。” 似乎是注意到段渝川过于直白的目光,林佑偏头朝他笑了笑,卧蚕挽起,有淡淡的小梨涡。 陈沿年言简意赅地介绍完之后,趁林佑四处打量的空隙朝他眨了眨眼。 段渝川忽视了他的暗示,视而不见,并很绅士地接过林佑手里的行李,往前在两人之前带路。中途陈沿年不死心地追到他身边。 ——“怎么,这还不是你的款?” ——“滚,没心情。” /诚然。段渝川早就听懂了陈沿年的意思。林佑也的的确确是他喜欢的单纯小白花类型,若是放在之前,段渝川早就去要了联系方式,只是最近他实在无法分出心来想其他,一个奚云已经让他忙得颠三倒四。 思及此,那双绀青的眸,鸦黑的睫,似乎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他。 不光是头脑的条件反射,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沸腾起了热度。下体有抬头的趋势,股间慢慢发痒,面上浮现绯红。段渝川心烦意乱,单手把墨镜压到鼻梁处,一语不发地向前走得更快了些。 而被两人落在身后的林佑不明所以,只是目光直接而曝露地盯着段渝川,若有所思。脚步顿了顿后勾起一边嘴角,方才未经世事的单纯消散地一干二净,半晌,伸出粉舌舔了舔奶茶的白色吸管,朝前大步迈进。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不算沉默,林佑很会调节气氛,话题的趋势无端总指向段渝川,让本就心思不纯的陈沿年连连咋舌。 ——“刚刚介绍的匆忙,我还不知道哥哥你就什么名字呢?” 林佑坐在副驾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段渝川的侧脸。 这声轻而上挑的哥哥却让段渝川心脏一紧。 瞥了瞥后视镜,段渝川勉强稳住方向盘。 ——“段渝川。”语气礼貌。 话题终止。 ——“你酒店在哪?我方便送你。” 他脚踩油门,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住酒店。” 林佑手指勾缠,注意到被放在身上的目光后,低下头,游离的发丝顺着后颈垂在耳边,像乖顺的绵羊。 似乎不相信他的话,段渝川猛地踩了踩刹车,身后鸣笛声吵得人太阳穴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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