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汲用下巴一点荆苔,不屑道:“你想让他给你取?” 少年倏然涨红了脸,侧过头:“关你什么事!” 越汲分别打量他们二人的脸,拖长了音调:“噢——” 荆苔从神游天外惊醒,瞟了一眼他们两个,疑道:“怎么了?” “没怎么。”越汲彬彬有礼地突然行了个礼,如果他还有人的面庞,一定身姿风流,可惜他现在只是一团黏液,“我给这小子提建议呢。” “建议什么?” “我建议他啊——”越汲煞有介事道,“姓甘。” 荆苔一手把气得拳打脚踢的少年扯到身后,越汲觉得很有趣地笑:“又没让你跟我姓,你急什么。” “那也不行!” 荆苔轻轻地加重了握少年手腕的力道,顺毛似的抚了抚,问道:“越大人为何这样说,总不能随便想起了个字就当姓了,他既没有父母,那么由师尊来取也算理所应当。” “就是随便想到的。”越汲微笑道,“甘,甘甜、美好、情愿……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姓吗?” 少年探头,凶巴巴道:“再好也不要!” “那随你便咯。”越汲耸耸肩,“我只是提个小建议而已。” 荆苔注意到当自己提到少年没有父母的时候,越汲的眼神细微地变了变,他心里觉得仿佛是自己的错觉,忽然冒出了一个非常荒诞的念头。 可那妖伏诛是在将近四十年前,这时间算来完全对不上。 “你倒想得周全。”越汲忽然开口,指了指少年的头,“可人家明明是想让你给他取名字,是你太不解风情吧小公子。” 荆苔:“……” 不解风情应该不能这么用吧! 少年耳根子通红,荆苔无奈道:“大人,且顾眼前吧。” “眼什么前。”越汲笑呵呵道,“我都已经死过一遍了。” 荆苔:“……” 他忍不住开口问:“越大人这些年,可曾遇到过一些小孩子?” 荆苔想弄明白那些失踪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离家出走,还是真的被拐走了,并与眼前的这位早该已化为泥土的孔雀妖有关系? 越汲奇怪地觑他一眼:“什么小孩子?我都死了还能造小孩吗?” 荆苔:“……” “说的不是这个事。”荆苔无奈道,越汲表现得实在很真诚。 少年看不过去,憋着对越汲的不顺眼,言简意赅道:“有很多小孩丢了。” “丢了就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越汲还很懵,片刻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都死了还泼我脏水,你们做人的怎么都这么脏!” 少年暴起:“又不是我们传出来的!” 荆苔敏锐地注意到越汲的用词:“什么叫‘都’?” 越汲深吸一口气,突然不说话了,突然陷入沉默。 荆苔听到天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浔州上已经没有什么花啊草啊树啊的可以承接这些雨水,雨滴直接无声地融入黑色的妖毒之中。唯一还在盛放的只有亭边的白花,荆苔能感觉出越汲很认真地看着花瓣,不敢碰,只保持距离默默注视。 少年突然问荆苔:“小师叔,有没有什么避雨的法术。” 荆苔愣了愣,好像明白少年要做什么,他平日里也不带避雨符,便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空白黄符,注入灵力写了一张,递给少年。 少年拨开沉重的枝丫,把避雨符贴到了树干上,待他退出来的时候,整株花树都发着盈盈白光,仿佛罩了一层黄油布,雨水贴着白光滑下来,轻巧地跳进妖毒里。 “小鬼。”越汲叫这个还没长大的少年,眼神显得复杂,“为什么要给一株树遮雨。” 少年重新回到荆苔身边,几乎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习惯性地回嘴:“要你管。” 荆苔拨了一下少年靠近他的手指,轻轻斥他:“好好说。” “噢。”少年别别扭扭地说,“就……还能有什么原因啊,不就是……它很漂亮!淋雨了会死!” 少年说完了就没有下文了,越汲也一直没说话,荆苔很确信自己从越汲的眼睛里看到了微微的笑意,越汲摇头道:“好可惜。” “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少年说。 越汲微笑不语,沉默了一会,对荆苔和少年说:“我送你们出去吧。” “大人不是说这两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么?”荆苔盯着越汲的眼睛道。 “是没有什么关系。”越汲忽然自豪地说,“可毕竟我曾是大妖,不至于只能坐以待毙。哦对忘了问,小公子,你什么名姓?” 荆苔:“……” 他道:“免贵姓荆,单名一个苔,荆棘的荆,青苔的苔。” 越汲略作愣怔:“荆?” “是。”荆苔点头,见越汲神色不对,谨慎地开了口,“有哪里不对吗?” “是你爹姓荆,还是你师父姓荆?”越汲咄咄逼人地开口,死死地盯着荆苔,像是要透过这层人皮完全地把荆苔看透,这如刀的目光中,荆苔感受到让他不快的敌意,这敌意连少年都感受到了,小兽似的对越汲警惕起来。 荆苔开口:“都不是。” “都不是?” “的确都不是。” “小鬼。”越汲道,“离姓荆的人远一点。” “不要你管。”少年回他。 越汲的视线在荆苔身上停留了许久,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说谎,最后在少年的目光下投降,终是道:“树下有东西,小鬼,你去挖出来。” “什么东西?”荆苔问。 越汲若无其事道:“重要的小东西。” “好,我去吧。”荆苔应下来,刚抬腿就要走,少年拦他:“我去。” 少年便抢在他前面去挖了,荆苔只能看到少年蹲下的身躯,像一个小球一样,一炷香后,少年捧着一个小匣子回来,黑色的,外面是一层软土,但匣子本身却很新。 “是这个。”越汲说,示意他打开,“你看看里头是什么吧。” 荆苔扫视一眼,用神识感应一番,没有感到有什么杀戮气息,于是点头。少年在荆苔允许的目光中慢慢地打开了这个小匣子,里头又是一个绣花的香囊,少年再解开香囊,疑惑地“唔”了一声。 “看到了吧!”越汲对少年眨眨眼睛。 少年嫌弃地不分给他眼神,又把东西露给荆苔看,荆苔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了一截青玉似的…… “这是……珊瑚?”荆苔迟疑道。 “眼力不错啊!”越汲抱臂,洋洋得意道,“这可不是简单的珊瑚,是我的骨头。” 少年开始觉得这件物什有点莫名其妙了,越汲不继续往下解释,只说:“我可以送你们出去,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努努嘴:“就是这个。” 荆苔平心静气道:“我们要如何做。” “不复杂,也不麻烦,把这个交给那个女人,叫但虹。”越汲说,“她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居然是但府君,荆苔心头又疑云密布起来,觉得整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复杂到他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应付,不知道王灼师兄是不是已经到了。 越汲道:“准备好了吗?我送你们走吧。” 他一边说话,一只手探进自己的黏液身躯里,摸索了一会,这个场景有点不忍直视,荆苔不忍心地别开目光,却听越汲高兴地说:“找到了!” 越汲从胸膛里掏出一把微微带着金光的长弓,看上去已经是破损不堪,这里缺一块那里残一块,那些微弱的金光坚强地勉强闪烁着。 大妖打量了半天,或许想起了当年的盛况,惆怅地叹了口气,接着安慰自己道:“唉!算了!能用就行。” 说着,他把长弓仰朝天空的乌云,那些乌云像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能让整个世界化为乌有。越汲又从胸膛里抽出一根长长的金箭,眯着眼睛,将金箭搭在长弓上,瞄准了那一团黏合的浓云。 荆苔从越汲抽出的金箭上感觉到了浓重的妖气,不等他多想,金箭已经“唰”的一声射了出去。仿佛有神力相助,金箭走过的每一寸天空,连密雨都退避三舍,像白纸上的一道墨痕,划开了两个世界,直直地冲向黏云,荆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瞬息之间,金箭凿破了妖雾,随即寸寸龟裂,化为满天金光,消失在半空之中。 越汲用长弓戳了戳荆苔,催促:“还不快走?我现在可再没有多的骨头作箭了。” “刚刚那是你的骨头?”少年皱眉道,不知为何心头微酸。 越汲得意道:“不然你以为这妖雾能随随便便破开吗?快走吧啰嗦什么!” 荆苔依言召出浮休剑,踩在脚下,把少年拉了上去,又艰难地拖着代攸。少年看着越汲道:“你不走吗?” “我走什么?”越汲转着长弓,哑声笑道,“我早已经死了呀。” “我或许……”荆苔道。 “收住——”越汲摆摆长弓,很释然,“算啦,旧梦总要碎掉的,我出不去,或许还能再徘徊些许日子吧,不过也算了,我们妖或许真的很蠢吧,老是轻易地相信,又轻易地交托身心,最后还轻易地原谅……” 少年抿着唇,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快走快走,别浪费我的骨头!”越汲严肃地催促他们。 荆苔只好掐诀,踩剑而乘风,一口气升上了半空,少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时不时回头,仿佛还能瞥到大妖的影子。少年看到那鲜红的亭子渐渐缩小,经由浓云遮盖,缩小成成一个血点,一点朱砂痣,最后再也不见。 越汲收回眼神,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三人离去后,这里再也没有杂音了。越汲蹒跚地挪到红亭子边,缓慢地滑倒在地,眼睛却还眷恋地盯着那树白花,一种莫大的欲望驱使着他去触碰,可就在咫尺之间时,他却又收回手来,最后苦笑着,缓缓道:“唉,还是不要了,我好脏。” 花树微微颤动。 越汲靠在柱子上,觉得有些困倦,眼神也迷惘起来,仿佛看到一地的花瓣,天光在树影中雕刻,他听到有人在唤“阿汲”,他应了,很想笑,好像闻到了酒香还有蜜汁甜甜的气味——她最喜欢这个。 “阿臻。阿臻。阿臻。”越汲轻柔地叫了几声,然后困极,悄无声息地睡去了。 没有妖骨支撑的黏液身顿时四散,小小地炸了一下,然后流散了。 妖毒流动,好像那里从来不曾有个什么大妖,也不曾有什么生死和爱恨,那把没有弓弦的长弓静静地泡在妖毒里,妖毒腐蚀着它,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那一树白花猝然同时谢去,染黄、化泥,簌簌而下,只余虬结长枝。 避雨符还在闪光起效,但不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
第62章 隐玉匣(十八) 一身脏兮兮的卫慕山扯了扯由咏的袖子,斜了一眼用一把扇子就轻易地拦住禹域首徒的年轻男子,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这是哪位?你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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