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 戏台子上漫起灵光,依稀见着影子渐次出现。 妖的目光移向戏台:“要开始了,嗯,今年演的是创世神话,就是你从小听到的那些,什么阴神阳神,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定这个,谁不知道啊,别都腻了才好,我也说这个不好,哎——” 什么叫“我也说这个不好”? 荆苔闪过一丝疑问,但戏台后炸了一连串的烟花,这戏已然准备齐全,这就要开演了。
第34章 飞帝乡(五) 楼致和空无差点儿挤成肉饼,才好不容易地挤过申椒殿的大门,妖们不停地吆喝和互相叫骂,不是“你他娘的再踩我试试?”就是“去你的,谁不知道你藏着要挖墙脚的意思,也不看你那一身灰扑扑的毛,殿下能看得上?” 小灰不停地“叽”,好像在说它不丑。于是楼致摸摸它的头,说:“小灰不丑,他们才丑咧!” 那只原身应当是灰毛的妖怪唰地回头,眉毛高高地吊起来:“小黄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楼致吓得一哆嗦,捧着小灰迅捷地躲到空无身后的阴影下。 空无摇着手打哈哈:“小崽子不懂事,不懂事,见谅见谅。” 说毕他扭身一捞,把楼致整个人连带那只鸟都扛起来,他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楼致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横吊在空无的肩头上,两只脚下意识地蹬了几下,被空无的臂弯一压。 空无向那妖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下一息,他和楼致就消失在数不清的妖群里了。 楼致被颠得想吐,他勉强问:“大师,我们要去哪?” “看戏!”空无大吼,两只腿迈得飞快,也不知道怎么杀出一条血路,还夺得了两个席位。 楼致落地后捂着胸口干呕,小灰迫不及待地从他手掌跳出来,七歪八拐地扑腾了几下,蔫蔫地一叽,然后两眼一翻,倒在毯子上。 “小灰!你可别死啊!”楼致大惊失色地扒拉柔若无骨的鸟身。 空无拍他:“它不会死的,你看对面那边是谁?” 隔着这个辉煌的大戏台,楼致看见甘蕲和荆苔的身影,看见甘蕲将荆苔护在微微张开的翅膀里,要去摸荆苔的鹿角。 于是楼致猛地站起来,跳起来大力地挥着手。 荆苔自己一路上其实已经多次自己摸过这鹿角,他以为这就跟死物一样,是没有感觉的。 于是甘蕲死缠烂打了,他也就答应了,这会儿甘蕲这一摸他才知道自己想的全是错的,甘蕲的手刚刚碰到,荆苔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本能地要躲,立即就要反悔,余光扫到楼致他们,连忙抓住甘蕲没摸够的手:“胖和尚和那小崽子在对面。” 甘蕲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还要继续摸:“小师叔你坐过来些,那边好挤。” 荆苔:“……” 他不让甘蕲摸,一边把甘蕲的手抓开,一边向楼致点头示意。 一瞬间,从戏台一角滚出一团小小的火球,越滚越大,猛地炸开,接着在电光火石之间攀咬和占据了整个戏台,火舌冲得老高,好像要舔舐夜晚的天空,那一轮明月仿佛剪纸,害怕地在闪烁中向后退去。 这火光虽然热烈得如同一种灾难,但并没有迸出骇人的热意,欢呼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那两个人的身影被火光一冲,顿时消失在楼致的视线中。 空无的瞳孔里倒映出这场啸天的火灾,好像透过无垠的旷野看到了时间的回忆,岁月的潮流迅速退回到海洋,把一切带回初始,回到鸿蒙和混沌。 他双手合十,神色平缓端肃:“佛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甘蕲懒洋洋地说,伸手去接虚无的、没有热度的火星,注视它在掌心里炸了一朵小烟火,“小师叔,你看多好看。” 荆苔勉为其难地点评:“嗯,不错。” 妖笑着说:“小兄弟还读佛经——但这是我们妖的传说,和佛可没什么关系。在妖族的记忆中,世界是从一场矇昧的大火开始的,在燃烧中一切化为灰烬,一切又重新萌芽。” 甘蕲的脸庞上映着暖融融的火色,像传说里身处霞颠的仙人,荆苔看着他,想起梦里那场人山人海的、烧灼的死海。 这一场火烧了很久,久到甘蕲眯着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往荆苔身上靠,荆苔推不开,侧头看到甘蕲一双满是湿意的眼睛。 这是戏台上的火墟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瞬间连火焰的弧度都停止了改变。 于是从戏台另一角打过来一个浪头,抬得很高,淹没了火焰,然后两方开始撕咬、冲撞、挤压和掠夺 。 妖津津有味地边看边说:“唔……做得很好嘛,虽然内容谁都知道,但还是挺值得一看的。这是阴神和阳神的追逐之战,他们本属一体两面,但他们要自己争做世界的王。” “这可不像创世故事。”甘蕲指指点点,“像人间的那些什么无聊的权谋故事。” “确实有点像。”妖想了想,赞同,又说,“其实在我们的传说中,凤殿下是阳神化身,龙殿下是阴神化身。” 戏台上的火焰凝合成一团,成了一个火球,白色的雾气漫漶,在半空涌动,底下海浪翻滚,浪头一个踩着一个向上攀爬,在靠近火球的那一瞬间就蒸发成雾。 “阴神与日逐走,逼出大浪。”妖说,“其实也有一些老妖说,世界的火是从一个炉子里流出来的;还有妖说,其实大家都在等待一场烧灭假象的大火。” 水浪追逐着火球的变化而奔跑,在戏台上形成一个扁扁的圆形轨迹,而后这轨迹扩大成漩涡。 “要输了。”甘蕲说。 妖点点头,指给荆苔他们看:“等着浪能翻到天边的时候,这阳神啊,就要输了——虽然我们都不想这样,殿下也不想,所以为什么非得演这一出呢,谁看了都不怎么高兴。” 那浪竟然立了起来,像一张血盆大口。 原本盘旋在火球的火色开始向浪头流动,这是一种紧张的博弈,火球拉扯着每一丝火焰,竭尽全力不要让它消失和被吞没,尽管没有声响,但荆苔还是感觉自己听到了挣扎中的嘶吼。 但这一场博弈的结局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注定。 于是火球缩小、流散,像一场薄薄的红色烟雾,被宿命的狂风吹进水浪浇铸的坟墓里去了。 席位上不可避免地传出细微的嘘唏,甚至还有眼泪。 最后逃出来一些半透明的火丝,以戏台为中心游出来,几乎从在场每只妖的耳边撩绕,又在半空汇聚和绞缠,重新黏合成一个小小的火球。 荆苔冷眼看着,说:“原来如此。” 在妖族的创世传说中,妖王凤凰就是阳神的后代,掌火为生,既然如此,萼川流火不流水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半空的小火球凝结成一个遍身华羽的有翼一族,火红色的尾羽抽长,翅膀强势地撑开,两束火焰从翅尖唰地冲了出去,接着现出了妖王殿下华美的全身,两只狭长的眼睛里火苗烧得发白。 妖王殿下的长啸划破整个夜空,划破萼川的千里流火。 戏台上的水开始倒流,流回虚无。 “殿下来了!” “殿下!” “今儿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小生有幸能见着殿下的原身!” “云后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想要殿下把我娶了呜呜,太美了太美了,啊我要疯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妖王应鸣机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让妖族民众好好地、心满意足地欣赏足了妖王殿下的风姿,这才回到申椒殿前的平台前,背后琉璃宫殿剔透华彩。 妖族纷纷跪下,亲吻妖王面前的土地。 应鸣机化作人形,身披红色羽衣,金色的流苏、玉石的璎珞叮叮当当地坠了一身,眉眼美丽如诗,荆苔藏身在乌泱泱的妖群中,被无数妖族淹没,但仍然感觉高高在上的应鸣机向他投下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也没多美啊。”甘蕲嘟嘟囔囔,“啧”了一声。 荆苔:“……” 这还不美,到底要如何才能算得上是美? 他敏锐地一扭头,想都没想就越过甘蕲抓向那妖——抓了个空。 那妖瞬间化身一片黑影,旋即升上半空,然后掠向申椒殿,最后稳稳地站在应鸣机身边,施了个礼:“殿下。” 荆苔:“……?” 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从申椒殿移向甘蕲:“他谁?” 甘蕲耸了耸肩,还没说话,传来另一批妖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日!那是行藏大人!” 行藏? 行藏又是谁? 很快有妖带着祈慕、眼冒星星地感叹:“呜呜殿下有云后了肯定没我们的份,可我们还没狐相夫人,殿下指望不上,不如看看行藏大人能不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甘蕲的翅膀猛地张开,他抓荆苔的手,皱眉:“我们现在就走。” “来不及了。”荆苔摇头。 果如其言,应鸣机的声音透过泱泱妖群,清晰响亮如同神喻:“远方的朋友,欢迎回到芣崖,回到我的王国。” 甘蕲微微一笑,他揽住荆苔的腰,扇动翅膀,荆苔本能地抓住甘蕲的手保持平衡,甘蕲带着他一直飞到应鸣机面前,才矜持地落下。 “哪里来的小孔雀和小鹿。” “嘶——挺好看,这脸和殿下有的一比。” “说什么呢?我们殿下……还有云后,才是全天下最美的,懂不懂?!” 行藏笑得很真诚,叫出了他们的身份:“鱼矶君和纤鳞君远道而来,合该我们好生接待,何况还有月火寺的大师和昧洞的传人。” 他打了个指响,空无和楼致就被推着走上来了,苦着脸。 甘蕲冷笑:“狐相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哪里哪里。”行藏的狐狸尾巴凭空冒出来,妖娆地摆了摆。 应鸣机一直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打量被甘蕲搂在怀里的荆苔,荆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挣脱甘蕲的手臂,咳了一声。 应鸣机突然发问:“你见过他?” 荆苔一愣:“谁?” “我方才也见出来了。”行藏凑过来道,“你们身上有云后的味道,要是见过云后,那就快些告知殿下吧,殿下可急得不行。” “不是狐相自己说云后身子不好不出来见人,怎么倒还问起我们。”甘蕲阴阳怪气,“退一万步,就算是这样,怎么殿下自己丢了老婆还要向我们这些外人讨呢?焉知不是殿下自己腻了把云后气走,自己哄不回来就要把锅推到我们身上。” “找死!” 甘蕲话音刚落,应鸣机一扫袖子,扫过来一个凶猛的火球,甘蕲从掌心瞬间张开灰色屏障,把这个火球吞了,冒出一点白气。
188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