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挠挠头:“我这不是还没出去嘛。” 徐风檐带着一对相貌极其相似的姑娘走出来,又开始习惯性地训斥:“江逾白!” 江逾白像见了猫的耗子,立即站得滴溜的直:“我在!” “你怎么就学不会沉稳些呢?”徐风檐头疼得捏鼻梁,心道这对师徒真是来讨命的,一个沉稳得过分一个完全没点沉稳的劲头,这世间就不能平衡些吗? 转眸一看,绯罗捂着嘴在那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他更心伤了。 尊主王灼浅笑着走出房间,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身上老穿些浅色衣服,头上的玉冠有小小的两个鹿角。 他温和道:“师弟,都是小事——小苔呢?” 江逾白忙道:“就来了就来了。” “师兄。” 王灼和徐风檐听到荆苔的声音,一同扭过头。 小师弟如他们叮嘱好的乖乖裹好裘衣,立在拐角处,轻轻地吹走唇边的雪,簪子上的小灯摇摇晃晃。 此情此景,太过熟悉。 徐风檐一晃眼,以为是师叔经香真人站在那里,就要走上来,递给他们民间的各色点心,问他们修行累不累,要不要跟他去玩。 在禹域休息的这段时间,荆苔住回了从前经香真人的住处——柏枝乡。 里头一如往常,也可以说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只经香真人曾经豢养的白鹤。 荆苔刚踏进柏枝乡的门,白鹤就久旱逢甘霖般地热切地迎上来,没个轻重地啄他的手和脖子。 他抿嘴笑,抚摸白鹤的头顶。 白鹤犹然不满足,立即就要扑腾翅膀往门外冲,好像它知道还有一个人还没回来。 王灼和徐风檐伸手想拦,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拦,不知道如何同一只白鹤解释。 荆苔轻轻把白鹤拉过来,微笑说:“不用等了。” 白鹤似懂非懂地发出一声哀鸣。 徐风檐眼酸得快要落下泪来,依稀感觉王灼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后来徐风檐时常去看望荆苔。 有一天夜深,逢着参光出巡,快要靠近禹域中心,朦朦胧胧下着细雨。 徐风檐路过柏枝乡,见门前的灯还没有灭,在雨中漫成一片光晕。 他好奇地走过去,竟然看见白鹤停留在台阶上。 荆苔一身单衣,偎在白鹤的翅膀里,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荆苔的衣摆都全湿了,一人一鹤没有说话,静默地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 徐风檐狠狠在墙上锤了一圈,红着眼眶回去。 这天之后,徐风檐和王灼像小时候那样,每天都去打扰荆苔,又把下一辈的弟子拖去荆苔的眼前晃荡,直到荆苔再也忍不了吵闹把他们赶出去为止。 不论如何,柏枝乡实在是太冷清了,从前还有经香真人,现在只有荆苔一个人。 王灼先下了礼船,许多人围上来,与他寒暄,眼睛却盯着王灼身后。 荆苔姗姗来迟地终于露面。 白裘下一身墨绿,衬得他肤色苍白,发簪上坠着一盏小灯,雪花沾在他的发髻、眉睫和裘衣上,莫名添了几分出尘之感。 他看上去好像也只是个俊秀得过分的修行人。 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头,好奇地想见他一面,看看那个能从寂灭中全身而退的年轻人现在会是什么模样、有什么能耐。 然而荆苔面色过分平淡,既不高大威猛杀气十足,也不威压逼人,甚至有几分虚弱和脆弱,来人不免失望。 “他师尊不是都死了吗?怎么他还活着。” “谁知道呢?” 徐风檐变了脸色,眉头皱起,刚要捏诀的手一凉,他回头,发现正是荆苔,神色淡然,微微地摇摇头。 徐风檐只好向人群狠狠瞪去,松了手。 柳霜怀挤进来,听见这些脸色也不太好看。 管岫拨开他,对王灼行礼,彬彬有礼道:“代师兄谢炬明君、夜枫君、纤鳞君赏脸。” 王灼颔首。 管岫转到荆苔面前,诚恳道:“纤鳞君多年不出世,今日大典能得您出席,是我们的荣幸,师兄想必高兴坏了,还请您安顿好后去殿内叙旧,别埋没了过去的情分。” 王灼冷冷地扫了一眼人群:“故人叙旧倒没什么,只是结契大典和扶英宴都是盛会,不该被一些伤了情分的话败了兴。” 荆苔仔细地看女子的眉眼,想了想,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太多,好像依稀有个小姑娘的笑颜在脑海里飘了过去,但他没能抓住,半晌才道:“是,凝云君大喜,应该的。” 管岫敏锐地觉得奇怪,疑惑地把荆苔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我也想叙叙旧。”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还带着笑意,“不知道纤鳞君肯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这熟悉的腔调让荆苔的眼皮一跳。 他蹙眉转过身,一身花里胡哨的文无歪在河岸的一根柱子上,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笑嘻嘻地插话,眼睛却一直看着荆苔不移。 徐风檐下意识地拉了荆苔一把,把师弟掩在自己身后。 王灼笑道:“不知我们与鱼矶君有什么旧可叙。” 鱼矶君? 荆苔一皱眉,扯扯面前徐风檐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他是鱼矶君?是谁?” “就是那个帛川栗丘的,甘蕲。”徐风檐不屑道,“一个从疏庑逃出来的罪犯,也能成为一门之主,真是笑话。” 荆苔把那个狂乱得有些认不出来的字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管岫反应过来,道:“鱼矶君是何时来的。” “哦,没来多久,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可不看到戏了么。”甘蕲懒洋洋地踱步过来,眼睛半点没从荆苔身上移开,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嚼舌根的跳梁小丑。” 他不比王灼,新门新起,威压不甚重,这话说得也露骨,立刻招来了一堆闲话。 那些人没好意思刺王灼,却有劲头给甘蕲脸色瞧。 一个年轻人鄙夷道:“阶下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甘蕲虽笑着,话锋一转,“我无甚当尊主的经验,也没人教我该怎么当,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我不会也不讲,只是我若不高兴了,从前做的事也不是不能再做一回,你说是不是?” 年轻人怒道:“你怎么敢?你威胁我。” 甘蕲嗤笑一声,不再理他了,好像不屑看他似的,年轻人气得脸涨得通红。 管岫上来打圆场:“来的都是客,何必坏了这大好日子,快,进去吧。” 荆苔问徐风檐:“他……说得,从前做的事,是指什么?” “你不知道?”徐风檐讶然,片刻后一锤自己的手掌,“是了,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可不是不知道这些。” 说着,徐风檐吸了一口气,准备和荆苔好好说道说道。 王灼阻止徐风檐:“回屋了再说。” 甘蕲笑眯眯地和柳霜怀管岫说笑,打发自己门下人把礼品送进去。 荆苔冷眼看着,没觉得他和挽水梦里有什么不一样。 甘蕲恐怕在挽水里并没有什么装的意思,各种掩饰都粗糙得很,略微动动脑子便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想着,荆苔的视线移到江逾白身上,叹了口气。 江逾白搓搓脸,莫名其妙道:“小师叔,怎么又看我。” 自从回到禹域,叫荆苔“小师叔”的人不计其数,每次被这样叫一声,都不可避免地会让荆苔想起文无的声音。 他又叹口气:“挽水的事, 你真的不记得了?” “都问了多少遍了,小师叔。”江逾白也无奈,“我只记得我掉进了挽水,大概是在水里溺过去了,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这样念念不忘,到底是有多重要,是事情重要么?还是什么人之类的。” 荆苔一怔,轻描淡写道。“自然是事情重要。” 绯罗凑过来:“第一本《微阳经》,一个大门的零落史,这还不够重要吗?” 荆苔在禹域大殿把挽水里关于聿峡的事情全盘托出,只不过掩去了文无的部分。 说得在场的禹域弟子无不震惊。 江逾白长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经历过这样大风大浪的事情,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徐风檐颇感意外,道:“这样的旧事居然也能有挖出来的一天,挽水聿峡……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也不太清楚了,自从我有记忆以来,那块地方就是生人勿近,也没人提起过,也没人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还有昧洞……本尊从未听说过陆泠的名字。”王灼皱眉快速翻阅那本《微阳经》,末了放在扶手椅边,扶额想了会道:“风檐,你叫个人抄一遍,把抄本送去昧洞。” 荆苔道:“为何不送原件过去。” “契机。”王灼道,“无论上天是否有意要让挽水流尽,总不该无缘无故,只是此时再去也查不出什么来,把原本留下,也是将来若是有契机可以知道完全的真相,也有验证的东西。不仅如此,小师弟你卷进这件事,也应当有其原因。” 荆苔顿了一会,觉得王灼有所顾忌:“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风檐代替王灼道:“去岁秋,薤水闹了三场疫病,来得快也去得快,死伤并不严重,可到现在都没找到原因。” 王灼叹口气:“一切事件都应当有其因果的。” 徐风檐招手叫来他的弟子,竟是一对孪生女,他把王灼的话简略重复一遍,其中有一个说了声“是”,就带着另一个又下去了。 察觉到荆苔的目光,徐风檐解释道:“妹妹不能说话——说起来,小师弟,为什么你会在挽水?” 王灼蹙眉看着荆苔,眼睛里露出相似的疑问。 荆苔当时未留一字就离开禹域,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怕是没有回来的那一天,也没什么话可说的,徒增挂念,像今朝这样还能站在禹域的大殿之上才是意料之外。 荆苔略想了想,没能抵挡住两位师兄关切的眼神,破罐子破摔道:“我师尊……他的法器不是遗失了么?” 王灼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他立即联系到什么,徐风檐唰地站起来:“小师弟,你不会……不会……” “是。”说一半不是荆苔的性子,他索性道,“我在挽水里捞师尊的法器。” “……多久?” “……三十多年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话没说完,王灼砰地拍掌在桌上,喝道:“胡闹!” 徐风檐猛地冲上来,要扒荆苔的衣服,一摸到他的衣服动作倒猛地停滞住:“我就说你这衣服怎么看上去眼熟……就算,就算它刻了符文,你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往死水里钻,你不要命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荆苔摁住徐风檐的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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