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一盏灯。”佟堇打了个哈欠。 禹域、点灯……钟黛蹙眉,下意识地想起了曾在灯中说话的禹域前辈,她扬起头,脸颊消瘦忧愁,颌下的阴影也忧愁。 随着沙艘越走越近,断镜树山的状态越来越明晰——的确是佟堇无意间描述的,一盏灯的模样。 在薤水第一弯——断镜树山的位置不远处——至少有三四艘沙艘盘桓。 越过这些沙艘,无尽的鱼祟还在更进一步,往断镜树山走,越往那边鱼祟越多越密,简直挤得只见鱼祟不见水,倒看不出来到底是河还是鱼祟道了。 全蕴远远看着,对谯雪绿道:“翥宗、笅台、翕谷,应该是这三个。” “还有一艘是?”谯雪绿问。 “打的是银鹿旗。”全蕴答,“是禹域。” “禹域的船在这里,那断镜树山上还会有人吗?”佟堇疑道。 全蕴挥手道:“升徽旗。” 片刻后,殷阙船同其余四艘船汇合,各自在甲板上见礼。 禹域船上没有尊主王灼的身影,来见人的是梅初和徐风檐,全蕴注意到有一层薄薄的红色屏障挡在前方,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请问炬明君在哪儿?” “师兄在断镜树山里。”梅初道,“他让我等不要靠近。” 那屏障自然也是王灼设下的。 徐风檐肉眼可见的焦急万分:“师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小苔也找不着,昧洞也不管事了,这么多鱼祟和水,一起扑过去会把断镜树山都吞了的!” 翥宗的船上,柳风来望着远方,皱眉道:“我的弟弟也在里面,如果一个时辰再没消息,我亲自进去看。” 他身边的女修上前一步道:“大哥,我去吧。” 正是管岫。 柳风来知道自己不太好抛下一船翥宗修士独自上山,管岫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但……柳风来抬起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应当自己去,若是自己不去,可能会后悔莫及。 笅台船上,尊主姜聆注视着断镜树山,一直都没有移开过视线,微不可察地拧着眉头,总觉得里头有一丝熟悉的气息,面纱罩住了她的神情,身侧,是她的弟子竭南带着蹲坐的金色大虎。 竭南也一直盯着断镜树山,手里摸着阿金的脑袋。 比起其他蓂门,笅台的船显得分外空旷,甚至还装了不少笅荚医馆的人。 少顷,笅荚医馆的馆主长旭撩开船舱的门帘走出来,发现又多了几艘新船,他走到竭南身侧,轻声问:“怎么?哪里不大对吗?你的脸色一直不好。” “一直就觉得里头可能有认识的人。”竭南压低声音,“刚开始我以为是错觉,但那感觉越来越浓,现在看师尊的脸色,我觉得里头可能真的有认识的人。” “谁?” 竭南捉起长旭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林”字。 长旭当然知道这是谁,也知道当年那血惊四座的事,脸色不禁微微一变,看了眼翥宗的船,倾身附到竭南耳侧道:“那位不是一直没消息吗?” “对啊。”竭南忧心忡忡,无意识地握着长旭的手捏来捏去。 长旭又道:“两门的人都没找着,怎么就突然到了禹域,那弟弟可还在山上。” “不知道是没撞见还是怎么。”竭南只觉得完蛋,嘟囔,“老天爷,世界毁灭已经够复杂了,不要再叠加爱恨情仇了好不好!” 她叹了口长气:“你准备把明前辈还回去,翕谷也来了。” “好。”长旭温和地摁摁她的虎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竭南一愣,回过神,笑了:“是,我知道,如果真的都要死了,那就别急别慌,好好地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对吧?” “嗯。”长旭也笑,笑完就同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转身回了船舱。 姜聆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微微侧脸,点了下头。 半晌后,之桃之枫领着神智不清的明松青走出来,翕谷的连烟萝和阮天暮甫一意识到被领出来的是谁,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阮天暮抱拳认真道:“大恩大德,不敢言谢。” “没关系。”竭南道,“只是可惜,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已经很好了。”阮天暮苦笑,“万事万物,哪有如意的。” 阮天暮把明松青领回船上。 阮天暮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师尊苍老、枯朽的面容,一时无比动容,如果一切只是刚开始的样子,如果一切都能像这水一样倒流回开始,倒流回登洲之前,那会是多么好啊。 明松青迷茫地看着阮天暮,似乎觉得有点眼熟,憋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我是天暮。”阮天暮耐心地说,“阮天暮。” 明松青:“唔……呃……” “师尊。”阮天暮摇了摇手里白玉似的笛子,“这是您和……师娘给我找的呢,叫洄雪。” 明松青的眼睛亮了稍许,咧嘴傻笑:“……牙……唐牙……我给你吹的曲子,还记不记得……?” 连烟萝抹了下眼角,侧过脸去,没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泪光。 柳风来看着,突然像眼睛被针扎了一样,赶紧挪开,他也想起自己的枕边人了,想起他的林漓。 他眼睛酸酸的,盯着断镜树山许久,盯着那无数的鱼祟摒弃人间万事,化作可怖的怪物,无知无觉地向前奔走,他也看着流水蜿蜒倒流回开始,很明显,薤水的水面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按照这个速度,真的会吞了断镜树山也说不定。 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这些鱼祟和大水呢? 柳风来的手无意识地抠弄着船舷,心里想:会是什么呢? 以前天下的十四条水,都是一路流向矩海,汇聚到大海里去,离去的灵魂会在尸体入水化泥的刹那,沿着水流的方向奔向大海,灵魂会回到传说中的神地眠仙洲。 等等。 如果一切倒过来呢? 如果要流向大海的是灵魂,是灵魂在带着水流向大海呢? 进一步说,如果是灵魂引领着水,要流向大海,那么就是……要流向眠仙洲,那么—— “嘭!!!” 柳风来捏碎了栏杆,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他,他置若罔闻,管岫上前道:“大哥……?” “你说,眠仙洲会不会有第二个入口。”柳风来仿佛陷入了冥思的状态。 其余人齐齐正色,沉默下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梅初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便说的。”柳风来云淡风轻道,指向燃烧中的断镜树山,“只是如果眠仙洲有第二个入口,那么这些水和鱼祟往断镜树山跑,不就有解释了么?” “这样说……会不会不太严谨。”姜聆道。 阮天暮冷哼一声:“难道水无故上涨还倒流、鱼祟无故出世、断镜树山烧起来就很严谨吗?” 话糙理不糙,众人无话可说。 柳风来又道:“假若我走运说对了,那么第二个入口在断镜树山——这个结论没有异议对吧。” 梅初和徐风檐相互看了一眼,意识到两人想到了同一处去: 如果柳风来说对了,那么三年前荆苔和甘蕲从断镜口跳下去也能得到解释——所以他们才说会回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们要从第二条路…… 登上眠仙洲!
第189章 尾声(一) 时间倒回荆苔和甘蕲被缝隙拉走的那一刻—— 荆苔从缝隙中跌落,难以形容自己具体在哪里,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冰窟里,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半透明的、灰蒙蒙的、冷意浓稠而冰凉寒湿的冰层。 脚下的“路”离地至少有千尺高,也是微透的绿色,形状如同流动的灵脉,指头长短的小鱼像水泡般在其中迁游。 四周阒静,没有一丝声响,极度安静下,荆苔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关节随呼吸活动,他没看见甘蕲,犹豫了片刻,荆苔尝试着喊道:“……当归?” 没有回音,“当归”两个字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又掉头回到他的耳际。 “当归?”荆苔又喊,“你在吗?听得到我吗?” 依然没有回声,荆苔懵懵地站了一会,往前看看,又往后看看。 脚下的“路”如树枝延伸,越往后分叉越多,像地上的水有无数支流那般,荆苔抬脚往前走,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也会像水流一样有一个发源地、或者最终的去向。 荆苔边走边想:甘蕲会在哪一道分枝口等着他呢?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时间也失去了意义,这里就像时间千般万象中的一个罅隙,逃脱开了任何俗世的洗礼,永远安静、永远寒冷。 荆苔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师尊?!” 荆苔半晌都合不拢嘴,晕晕乎乎地叫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背影,即使他浑身都蒙着纱巾般的微光,看起来像几度飞升的仙人。 那人没有理会,他背对着他,正在抚摸“路”上一颗巨大的珠子。 那宝珠比经香真人高,也比荆苔自己高了几个头,他们只能仰起头,像仰望先辈和天穹一样仰望它。 “师尊……” 荆苔的声音压得无比小了,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面前的人一片沉稳安宁,轻而缓,如一片梦的碎片。 时间停下脚步,梦不会轻易转身。 过了好久,“路”中数以千计的小鱼都汇集在经香真人的脚下,经香真人好像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歪头,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笑起来,问:“你在叫我吗?” 还没等到荆苔的回答,他又问:“你是谁呢?” 荆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下去,昏暗之中,唯有脚下的“路”、那片叶子和经香真人在发光。 “你……一直在这里吗?” 最后,荆苔这样问道。 “嗯。”经香真人笑,“是呀,很久很久了,你要去阁里吗?” 什么阁? 经香真人往前指道:“你顺着这条,一直走下去,那就是阁的方向,你要什么都好,一直走下去吧。” 然后经香真人就掉过头,继续抚摸宝珠。 之后无论荆苔如何搭话,他都没有反应,荆苔满腹疑团,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盯着经香真人专心抚摸的手,再看向宝珠,宝珠上全是浮光跃金般的涟漪,自顾自地荡漾着。 荆苔一晃神,仿佛从中听到了奄奄一息的呼吸声,但回过神专心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千万遍迟疑过后,荆苔终于还是迈开脚步,继续往“路”延伸的来处走去。 经香真人说的“阁”,难道指的是经香阁吗? 经香阁难道不是在火世界的秘境里吗? 难道世间还有第三座经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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