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侧的芸楼也塌了,没能带走的书册像蝴蝶一样飞出来。 王灼和楼致并肩站着等林檀,看白虎像只顽皮的小白猫爬树,王灼捧着普通的提灯一而再再而三地叫荆苔,但没有回音。 楼致:“还是不行?” 王灼摇了摇头。 “要再拖一拖吗?”楼致问。 眼看林檀已经快要跑上来了,王灼的指尖在灯座上一直敲,不知在想什么,末了他抬抬下巴:“你看他像是会情愿推迟的模样吗?” 楼致诚恳道:“不像。” “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王灼说,“若他说的不错,那么自拿到蔷薇珊瑚已有三年,还能在昧洞的眼皮子下藏到蒙那雪山的冰原。他早就知道蔷薇珊瑚能有大用,我很好奇,他到底知道什么。” “明松青失踪多年,在外界人的眼里他早死了。”楼致也道,“不知道紫栴君从哪里寻来的。” “拖是别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王灼把提灯交还给楼致手里,“你拿着,若是小苔有动静了就及时转告他,我想他现在恐怕遇到麻烦,没功夫管这边。” 楼致点头应是,把提灯牢牢地护在怀里。 王灼看着这提灯,脑海中忽然闪过荆苔披着狐裘、发髻上插着灯簪的模样,于是长长叹一口气:他的这位师弟到底是何等人物,能把他教出来的经香真人、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这时,林檀终于爬上来了,他从白虎上跳下,和它齐齐探头,打量王灼布出来的阵文。 王灼以为他会问点什么,但林檀没有多问,只是从匣子里把蔷薇珊瑚掏出来,朝阴沉的灵云云雾里比划比划,问:“是中间那个最亮的圆阵里吗?” “是。”王灼道,“那是中心,最关键的位置。” 林檀点了点头,甚至不再过问王灼的意思,独自一人向断镜口的位置走去,冷风把他残破的衣袍吹得如同魑魅魍魉,林檀泛着冷气的眼眸毫无情绪起伏,身后白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着走着,白虎忽然双耳向后压,张嘴狠狠地咬住林檀的衣摆,那姿势一反往常——是一个阻止的意思。 在王灼的印象里,笅台的虎正如修士本身,虎生人生,人死虎亡,在老虎稍显枯燥、异常执着的一生里,它对修士无限忠诚,甚至会体现出修士没有显露的、被压抑的性格真相。 老虎只为一人出现,怎么会出现白虎这样类似于“阻止”的姿势呢? 即便是修士准备毁灭世界,按理来说老虎都会四爪赞成的。 王灼和楼致都露出惊愕的神情,忽然之间反应慢了半拍,只见林檀轻轻拍开白虎的头、扬手正要抛出去的时候,楼致终于意识到可能存在的半个窟窿: ——当日在芣崖,蔷薇珊瑚要的不仅是妖王的半幅珊凤凰骨,还要云青霭的命! 暂时撇开凤凰骨对于阵法的必要性不说。 若并非蔷薇珊瑚不够强需要云青霭做补呢? 若蔷薇珊瑚本身就是残缺的,必须要某种外在的灵物做补呢? 楼致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本能向前奔去,大吼道:“停——” 吼声第一个字出口的刹那,王灼两指一并,泽火剑猛地蹿出去,其速之快甚至无法被捕捉,只能看到一条红红的灵息痕迹。 王灼虽不知道芣崖其中的始末,却下意识地从白虎的动作里察觉到不对。 但灯阵比人的反应要快多了。 蔷薇珊瑚脱手的瞬间,就被阵法捕捉到,明亮的灵线从五道阵口处同时伸出来,眨眼即成大网,分作两手。 一手把不朽树顶令荆苔感到疑惑的三盏灯捞起来,定在心口;另一手一把准确攫住华丽的珊瑚,飞快地往心口拽。 不过眨眼,那珊瑚已被心口吞下,下一息,五道阵口翻转成花汁艳丽的颜色,甚至把那半边天都照成了晚霞般的绚烂色彩。 曾以为是寻常事的朝霞晚霓似乎都只是一场梦,多少个日夜,再没人见过如此绮丽的景象。 乍一看,仿佛天都醉了酒,沉溺于一场云蒸霞蔚的酣眠里去。 饶是王灼和楼致,都因此愣了一瞬。 林檀抬起头,一边挠着白虎的耳朵,一边低声说:“真美啊。” 王灼怒瞪林檀,箭已离弦,不能回头,王灼只能驱动泽火飞向心口,运动自己几乎整个金丹的灵力,“嘭”地一声巨响,洞见修士全身的火属灵息被王灼全数注入到心口。 火苗“噌”地冒出,噼里啪啦地开始烧,五道阵口运转,乐音在火焰声里渐渐止息。 这盏大“银箔灯”,以断镜树山两侧为屏障,不朽树之上为灯芯,火色莲花顿时冲到天际,差点把林檀的眉梢和白虎头上的毛燎着。 王灼收回泽火,疲惫地后退几步,被楼致冲上去接住。 “还好么?”楼致问,轻轻地握住王灼紧紧握剑导致青筋绷起的手。 “我怎么之前没发现过。”王灼眼神恍惚地躺在楼致的怀里。 其实两个人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耳朵里尖锐而细长的耳鸣像一把悬而未决的铡刀,但王灼依然自顾自地说:“我怎么没有发现……” 断镜树山怎么长得这么像一盏灯。 ……就好像它天生就是为今天发生的一切才存在的。
第185章 老烟水(十二) 断镜树山的动静实在不小,翥宗的船在边缘处,远远地看见了禹域这边的异色,不多时,一只小螭龙盘旋上天,穿过浩瀚的薤水十八弯,飞到了王灼的手边。 王灼伸手接过,见上面只有一行短短的话:需助否。 落笔一个“云”字。 灵笺和螭龙一齐烟消云散,王灼注意到林檀微微侧身,在喧天的火焰声和硝烟里等待着。 “是凝云君。”王灼说,“问是否需要帮助,紫栴君意下如何。” 林檀:“无他。” 王灼了然地点头:“那我回信了。” 林檀不置可否,王灼在灵笺上写了个“安”字,捏出银鹿衔住飞出。 这时,异常灿烂的天际有个显眼的红点,从不再落雪的蒙那雪山出发,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飞快逼近燃烧中的断镜树山。 楼致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一点鲜红:“昧洞也注意到了。” 王灼紧张起来:“是来警告的?还是来指点的?” “什么都不是。” 红雪鸮只是在天际默默盘旋,没有落下来的意思,片刻后,红雪鸮调转方向,如同来时那样,离弦之箭似的,飞速离开了薤水流域。 王灼懵:“这是在……?” 楼致早有预料道:“昧洞只是说他们知道了,但不干涉、不插手。如今他自身难保,昧洞仅剩两名传人,据我当日所见,泊萍君年岁本来就不小了,其亲传弟子涸泽而渔,过度消耗月蓂术,如今寿数亦不长久。” 林檀一直站在断镜口,白虎雷打不动地咬着他的衣摆。 林檀没有低头,白虎急得“嗷呜嗷呜”乱叫,尾巴乱摆,透亮的眼眸一片急色,终于惹来了林檀的注意。 林檀摸了摸它软乎乎、毛茸茸的耳朵,语气平淡:“待有机会,你就回去找柳风来,路你知道吧。” 白虎的爪子深深嵌进土里,嘴里死死地咬住林檀的衣摆,要把他往后扯,但林檀仍然岿然不动地站在边缘处:“世间万事万千变幻,也或有转机,不必一定跟着我。我们之间太多纠葛了,若从开幕之前就获得改变,那么或许你我都尸骨无存,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有转圜之处,请不要忘记为我点一盏灯。” “蔷薇珊瑚不够。”王灼爬起来,不容置喙道,“我把灵石投进去。” 如他所言,蔷薇珊瑚早在熔烧中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楼致没回过神:“你从哪弄灵石去?” 王灼不答,手心一翻,泽火剑应召而出,猝然飞出,只听“梆”地一声巨响,正中断镜树山护山大阵中心,两侧浮土和断裂的木质构造簌簌滚落,接二连三地坠进水中,扑通扑通地一地水花。 楼致的视线随着这些萧萧下的无边落木挪到黑黢黢的薤水里,才发现水面之下的阴影越来越大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水里上下起伏,犹如波浪。 动作间几度探出水面,楼致不由得倒吸冷气,那是鱼祟,数不清的鱼祟本能地被“银箔灯”吸引而来。 但楼致找不到机会提醒王灼。 这时候,泽火剑抽身而出,正准备来第二次,护山大阵也正摇摇欲坠,在修士的神识里发出哀嚎般的细微颤抖声。王灼摘下鹿冠掷出,鹿冠穿梭过五音阵相互交界的地方,弹出几颗清脆而悦耳的音阶,鹿冠被泽火剑气送到阵法中心,犹如某种首肯。 鹿冠四分五裂的同时,护山大阵爆出炫目的冷光,霎时差点把“银箔灯”的灯光都压过去,不可胜数的灵石从冷光中暴露出来,湛湛犹如星辰坠地,豪气地铺满了断镜树山。 护山大阵一个摇晃,只哇乱叫,终是偃旗息鼓。 那些灵石便乘着泽火剑的剑气一路徜徉,直接灌进了五音阵的心口处。 “银箔灯”得了柴火,银亮的火苗猛地掀高数十丈,那场面仿佛银河降世,澎湃的灵气高昂而汹涌,鱼祟的脚步越来越快,在水面上飞出,留下密密麻麻的水痕。 楼致抱着的灯忽然爆出一朵灯花,他一激灵,忙凑近灯罩,唤道:“纤鳞君?” 火里没有荆苔的回应,只是传来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响,楼致急得恨不得把耳朵贴到火心上去。 好半晌,才听荆苔在火里含混说了几个字,但无论楼致怎么屏气凝神,但仍然一个都听不清,于是他猛然意识到怕是荆苔真的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 楼致瞥一眼王灼,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 王灼正全神贯注把护山大阵里的灵石浇灌到五音心口里,支撑“银箔灯”的燃烧。 那里原本的阵法被烧出氤氲的缺口,隐约有白色的雾气飘出。 灯花里兹啦一声,楼致捧着灯罩,再一次:“纤鳞君?!” 不知兹啦了多久,灯里的荆苔终于出了一声稍微完整点的:“……楼道友?” “是我。”楼致飞速地把前情讲了一遍,然后匆匆问道,“纤鳞君了解蔷薇珊瑚吗,炬明君现在基本要把护山大阵的灵石倒空了。” “老天爷!”荆苔惊呼,“都怪我,我以为师兄手里会存着点的。” “那蔷薇珊瑚?” “我不太了解,但道友,不要纯按照紫栴君的想法来,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不顾一切,谁都不知道他会走到哪一步。”荆苔说,“我这边…… 暂时还不可说,叫师兄不必担心。” 楼致道:“好,那灯烧起来了下一步怎么办?” “通向眠仙洲的通道被……隐藏在这里。”荆苔说,“如果能通过这条路去往眠仙洲……去那里,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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