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枫:“大叔!醒了吗?” 之桃:“吃药了啦!” 床上的人猛地从床上跃起来,双手在被子里急切地摸来摸去,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之桃忙赛了根东西去他手里,之枫搓火折子,把小灯点着了。 荆苔跟上去,瞬间就明白归长羡在可惜什么。 因为这位明松青……已然痴傻。 之桃塞在他手里的是一根光秃秃的竹子,明松青双手交替握住,紧紧地贴在自己瘦得只剩骨头的胸膛上,双眸带着异样的光芒,他问之桃之枫:“吃药,我就能见到她吗?” 之枫面色不变道:“那当然啦。” “我乖乖吃药。”明松青笑眯眯地扬起脸,“早点我们一起回家。” 之桃的脸色一沉,带着苦色低声道:“情笃如此,可惜。” 俩小童喂完药,安顿好明松青,转头一起又出去了。 荆苔呆在之枫点的小灯里,下意识想多留一会。 明松青还抓着竹子,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笑,傻笑起来,眼睛都笑弯了。 感情应该很好吧,荆苔想。 忽然间,明松青手舞足蹈起来,手里的竹子“哐”一下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把荆苔也吓一跳。 “小叶子——” 这个称呼刚吐出来,荆苔心头立即一嗡,火焰都不再缭绕了。 明松青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在模仿谁,嘴里说:“小叶子要乖乖地长在地上就好了呀,不要乱动,嘘——嘘——” 荆苔心跳如擂鼓。 “把我的世界还给我吧。”明松青拔高了音调,“让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你接着长,他接着烧,那小鸟接着飞来飞去、嗡嗡嗡、飞来飞去,而我嘛。” 明松青端着手,整理衣襟,慢条斯理道:“我依然还是天上的神哦。” 之桃之枫听到声响赶回来,手忙脚乱地安抚明松青。 明松青笑咧咧的,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一把刀!你以为一把刀就能劈开吗?小叶子你好生幼稚,数千数万年都没有被好好养过吗?那只是一把刀!一把刀而已!” 荆苔脑子全乱了—— 刀? 什么刀? 那把珊瑚刀吗? 劈开什么? 数千数万年是什么意思? 师尊他……究竟是谁?! 明松青他到底还知道什么?!从哪里知道的?!眠仙洲? ……祂? 荆苔心如乱麻,再没看明松青一眼就抽身退回阳炉。 没想到一睁眼,就被罡风扑了一脸,若不是他及时运气,恐怕立即就会被这股风拍到身后枯朽的铜墙铁壁上去,于此同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浑身的筋骨差点跳出皮肉的框架:“当归!!” 他的这声呼唤出口的瞬间就被罡风撕碎,被迫消失在激烈的漩涡中。 不远处,在阴阳炉高大的炉门口,甘蕲背对着他,站在足以刺瞎所有人的刺目金光中,金光从面前的一条柳叶形状的锋利里膨胀着不断溢出,如沸腾时候的水汽。 缝隙里一片混沌,如何也都无法看透,深紫色的云气和罡风也从中漫漶,它看起来如同神祗讲述神谕时的嘴型,开合之间,那不该为世人所知的字句消泯、不知所踪。 荆苔头皮一炸,立即意识到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刻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至极的事情。 “罪魁祸首”不是那位“辛”,就是经香真人,再无旁人了。 荆苔顶着烈风向前艰难行走,风如小刀,一刀一刀地割向他,无论是手掌还是脸颊,都在风里鲜血淋漓,又很快愈合——看起来明明那么近、为什么走起来会那么远?! 荆苔来不及多想,只能竭尽全力地大吼:“当归!甘蕲!你给我回头!” “停下来!!” 声嘶力竭、几度破音的嘶吼落下来的刹那,甘蕲似有所感的一滞,仿佛想要回头,却又没能真的回过头来。 他的身型不稳,仿佛已被烈焰烧去了半边,双翅的羽毛炸得像朵硕大的花,在金光中肃穆而形具神生,那些紫色的云气、金光和风都贴着他的轮廓。 怜惜他、引诱他、困住他。 这时,甘蕲手里发光的物什吸引住荆苔的注意力。 荆苔一口咽下流到嘴里的自己血,差点没被呛住—— 那是……珊瑚刀?! 和荆苔在真正的经香阁里看到的玩具似的珊瑚刀截然不同,此刻甘蕲手里的珊瑚刀,似邪似神,光华更胜从前。 “……你以为一把刀就能劈开吗?……” 明松青的话在他耳中来回穿梭,到底指的是劈开什么? 原来的世界还给祂……? 那个燃烧着大火的世界?! 荆苔不由自主地盯着它,一晃神,无数道呼喊顺着他的耳朵和灵骨爬进脑海,瞬间占据了他所有思绪,连本能的呼吸都会在那极致的祈愿和索求中无可立足。 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嘈杂喧嚣得不可想象,。 一时人声鼎沸、天下汹汹,像一把锋利沉重的铡刀,砍得荆苔头如绞痛。他想听他们在说什么,可一句都听不清,于是衷心的祝福和祈求脱离具体的字句,以纯粹的、绝对的、本真的形态现世。 荆苔一愣,仿佛在梦中也曾因此心神动荡过。 他觉得脸上冰冰凉凉,一抹才发现自己流泪了,血与泪合在一起,无法分清,忽然间荆苔内心错乱,弄不清自己是在为谁流血、又是在为谁落泪。 在荆苔千辛万苦地靠近时,甘蕲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缝隙吞下了。 忽然间,荆苔艰难行进的脚步诡异地被迫停下,他再三尝试,发现自己再不能往前了,他察觉到有一道劲气,近在咫尺,挡在自己和甘蕲之间,牢牢地挡住了他的脚步,不知深浅,但荆苔再不能向前。 他再仰头,甘蕲终于扭头了。 荆苔大喜过望,竭力伸出手:“你回来!!” 甘蕲也许犹豫了、也许没有,异常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次换我。”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都被缝隙吞没了,直至最后一刻,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那样疏朗的笑。 “不——!!” 全身的血液瞬间蹿到头部,那一瞬间,荆苔头脑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依稀看见数千火焰从自己身后猛地撕开了那道气劲,荆苔本能地奔向缝隙,比闪电还快,比他自己的反应还快。 电光火石之间,荆苔抓住了缝隙里最后一丝往回追溯的金光,使劲全力把自己一起塞了进去。
第183章 老烟水(十) 林檀独自行走在荒芜的冰原上,在蒙那雪山的背面,这里有记录以来就冰冻彻骨,由完整剔透得像一整面镜子的冰层构成,冰块上有一层薄薄的雪,风一吹就打着漩涡到处飞。 白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偶尔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林檀对此感到奇怪,他们都落到这步田地了,白虎为什么还会觉得舒服。 刚刚有人在火里注视他。 会是谁? 林檀慢吞吞地走着,慢吞吞地思索。 瞎眼和断臂都不疼了,在冰天雪地之中更是有一种麻木之感,仿佛就算是突然身首分离,恐怕也不会觉得痛苦。 可某一刻,一种密密麻麻的、熟悉的疼痛感还是顺着骨头和灵脉,从心尖钻到灵骨,他的动作一滞,接着毫无预兆地倒在冰原上,双膝“扑通”一声,骨锤般重重地撞在坚硬得可以杀人的冰块上。 林檀面色迅速苍白下去,他吃力地在无法抵挡的疼痛里蜷缩起来,如同回到出生之前,于是他再次想起自己温和美丽的亲妹妹,想起她滚烫的鲜血沾到自己脸颊上的感觉。 时至今日,他有时还是忘了那一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不应该是高兴地为妹妹和道侣的结合鼓掌、庆贺、奉上早已备好的新婚礼物,然后在庆典的末尾悄无声息地消失,继续过他那孤独寂寞的日子吗? 一切怎么会发展成后来那个样子呢? 腥热的血涌出口唇,林檀神思恍惚,没有意识到吐出的浊血已然弄脏了这本该无限冷酷、无限干净的冰域雪国,深色的衣服皱皱地铺在冰地上,抹布一般,他没有发出什么痛呼,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必要。 迷糊之间,有具温热躯体挨着他靠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肘。 这是我的……老虎。 独属于我的、永不背叛的、永不离弃的老虎。 林檀曾经以剑入道,弃道之时,那柄剑也因此折断。 是一把青光湛湛、瘦长内敛的长剑。 林檀永远记得,那柄剑的模样后来也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在他入定前后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令他心神为之动荡不已。 柳风来曾在某次见面时好心地问他:“若是放不下,寻把相似的聊作慰藉也未尝不可。” 林漓也说这样也会很好。 林檀不愿靠他们太近,温和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执念总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后来他就和柳风来很少见面了,也不常去见妹妹林漓,他们兄妹之间原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深重的感情,林檀甚至不太记得年幼襁褓之中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拥抱过彼此。 也许有过、也许没有过。 林檀吃痛地想,父母丢弃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猜到命运是不可变更的,有他一个心魔绕身的人,就会有下一个,远离并不能阻挡林漓也被卷入噩梦的世界。 他们俩多年后重逢的第一眼,彼此都在惊诧同样的问题: 你居然没有死? 你也很痛苦吧—— 说来好笑,或许是血脉相连,兄妹俩人的平生所慰竟都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而那“慰藉”本人就显得有点傻乐了,也许是刀一道就喜欢这种不玩心眼的修士也说不定。 林檀在冰上躺了很久,他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折磨,只要再等等,等它过去,他还是会站起来,再走下去,独自走到人生的终点。 面前好像有人来了。 母亲,父亲,你们要把我捡回家吗? “紫栴君,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归长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林檀竭力睁开唯一一只能使的眼睛。 归长羡把雪粒挥开:“我不是专门来找你的,是有人看着你了,所以我顺路来看看。怎么样,那些未来之群秀成长得还算茁壮吗?” 林檀缓缓问:“谁看见我了。” “这个不能说。” “泊萍君怕我给他们使绊子?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多虑了,昧洞就剩俩人,哪还有什么精神管别人。”归长羡蹲下来,尝试性地想靠近白虎去摸它毛茸茸的爪子,不出意外地被一爪子挠回来。
188 首页 上一页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