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探出两名面容相似的女子身影,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自他上山后,我们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阿致了。” “他是我们的小弟,最小的弟弟。” …… “你有听说过吗?” “未曾啊,你们翥宗有这个人么?” “唔……没印象,禹域呢?” “也没什么印象,不在禹域吧——” “不在禹域、不在翥宗,这还能在哪里?如果修行的话。” 禹域和翥宗领头的人一挥手,所有人霎时噤声,雨仍在下,四姐妹都挤在门口前,露出如出一辙的严肃神情,还有几丝焦急。 禹域领头蹙眉想了想,低头再次扫一眼名册。 名册显示这家的四姐妹都姓万,开了家酒楼,按照年纪从大到小排,分别叫万芙、万艾、万芒、万芝,并没有记录有个弟弟,若这四姐妹未说假话,那么神秘弟弟是怎么从名册里消失的? 暴雨把红色酒旗黏在地上,上头就有一个“万”字,有名弟子好心地低头把酒旗拣了起来,仔细地搭在角落的栏杆上。 万芙叹气,像是早有预料,反手把妹妹们都推了回去:“没见过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走吧。” 说着万芙就冷酷地要关门。 弟子下意识地抵住门,匆匆道:“姑娘再说说……我们没准只是没想起来,还能再想想。” 他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但四姐妹仍然瞪着他,框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雨仍在下,好像又回到了开始,两门的弟子依然还在面面相觑,被雨砸在地上的声音吵得脑子嗡嗡。没过多久,禹域的人在雨丝中挺直了脊背,硬邦邦道:“明日,再试。” “明日,再试。”翥宗的人也说,忽然眉尾一扬,猛地旋过身,一双眼眸迅速地把远处的村口打量一遍,那棵大树、青色朦胧的远山和被淹没的河岸芦苇地。 “师兄?有什么不对么?”旁边的人问。 翥宗放出神识,盘旋一圈又收回来,没发现什么,但狐疑的感觉挥之不去,少顷摇头:“没什么,找地方住吧。” 很快夜色降临,雨却越下越大,弟子们只能在村中央的的空地扎营休息,由于过于无聊,彼此虽然属于不同蓂门,但还是聊了起来。 银箔灯的灯光在雨声的吵闹伴奏下跳跃个不停。 夜半的时候,河边亮起银光,看上去不过是像有些刺目的月光,没有引起注意。这时,闭目养神的禹域领头猛地睁开眼,二话没说就大步跨出,把门帘一拉,接着眉头皱得难看极了,大声指示:“快!去拦人!” “是!” 弟子全都唰地站起来,蜂拥而出,收好的伞整齐地撂在门边,他们出门就被瓢泼大雨砸了个正着,旋即就被眼前的异景吓得僵立原地。 只见很多人,每家屋子的门口都站着人。 男女老少都有,没有做任何的避雨措施,被大雨淋得十分惨烈,人人表情恍惚,眼皮耷拉,眼眸浑浊,双臂软乎乎地垂下,身体不自然地向前倾,倾倒的方向是一轮亮堂的明月,如此大雨也没有被乌云遮住,仍然坚固、稳当地钉在低垂的夜幕当中,大得仿佛占据了半个天穹似的,显得无比诡异。 他们瞠目结舌,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卡死了似的。 那边那个老妇人拐杖都没有拿,皮肤皱在一块,嘴里仿佛在说着什么,“那不是说老了走不动路的婆婆吗?”有弟子嚷道,两门弟子立即意识到眼前这些就是白日里拒绝他们劝说的百姓,翥宗领头站出来,比对名册,道:“全都在这里了。” 话音未落,这些百姓猛地转身,缓慢地朝村口小河走动起来。 弟子们纷纷一抖,如临大敌。 禹域领头终于注意到河面上透出来的银光,下意识皱起眉,看了一眼翥宗领头,对方抽出湛亮的命剑,了然道:“你去吧。” “多谢。”禹域领头祭出命剑,踩了上去,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这座村庄流淌的小河将薤水和紊江联系起来,禹域领头的脸颊被雨丝浇得冰冷,水面上升洪水即至已是定局。 这已经够坏了,情况还能坏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想,本该细细的小河映入他眼帘的一刹那,禹域领头仍然被吓了一大跳,灵气顿时走岔,命剑颠簸,他险些坠下被雨水泡得发软的泥泞。 小河河面浮起无数条白花花的东西,反映着水光和月色,仔细一看才能看出那反光的东西是鳞片—— 那是数不清的死鱼,静静地浮着,占据了扩大不少的所有水面,有些甚至被挤到了河道之外,由于数量太多,狂风也没能把他们推动,这些死鱼浪像纸面一样平整,散着重得过分的鱼腥味。 禹域领头哆嗦着手,在乾坤袋里掏不息土,看也不看就一股脑往下投,旋即捏起手诀催动。 不息土像萌芽的种子似的,落地的刹那便飞速地膨大、生长,一面把漫出来的河水都吸进了土里,不消片刻,不息土已经高涨如同一尊大堤,高出水面数百尺,还遮了一角月亮。 翥宗领头带着两门弟子在村口硬生生地拦住了人潮。 百姓都在迷蒙中喃喃自语,各说各的话,像是吵架似的,半晌这些说话的声音莫名地汇聚一堂,声音越来越大,大得有些过分了,好像在执着地宣布什么、发誓什么: “回家!回家!回家!” “你们的家在后面啊,大家!”有一名弟子焦头烂额地大吼,张嘴就灌进去一大口雨水,他都已经不再想让他们换地方避难,当下掉头回家也行啊,“转身啊好么,我求求了转身吧!” “回家!” “回家!” “回家!” 就在这时,从天上抛下一张灵罩,瞬间把还在往前冲的百姓困在其中,同时不可避免地把阻拦的弟子都弹了出去。 那些弟子跌进泥泞里,一边抽气一边站起来,其中穿着禹域衣服的人眼睛往上一瞟,立即行礼道:“尊主!” ——王灼居然来了! 王灼手持红彤彤的泽火剑,飘然而至,衣袂飞扬,示意他们免礼,周围烧起的火气把身边的雨都烧干了,没有半分落在他的身上,王灼皱眉看着还在灵罩里喊着“回家”的百姓,他们的面容都恍惚得有点扭曲了。 “你们领头的呢?”王灼打量一圈四周,问禹域弟子。 “师兄去河边,还没有回来。”有人回,摸出玉牌敲了一下。 王灼点点头。 翥宗领头抱拳道:“炬明君,没想到您会来。” “无妨,路过罢了。”王灼道,忽然瞥见灵罩里的四姐妹,视线从她们的眉眼一闪而过,思维怔了一瞬,仿佛觉得有点眼熟似的,可他似乎从未来过这里,又在这个时候,他感觉有一道掩在阴影里的视线注视着自己。 环顾一周,王灼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只得暂时归类于是某种风声鹤唳的错觉。 禹域领头闻讯赶回,风尘仆仆,身上还有残存的不息土末。 “怎么动了不息土?”王灼收回思绪,问。 那弟子闻言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同时答道:“尊主,河里出现了很多死鱼,弟子觉得……怕是所有的鱼都死了。” “什么?!”翥宗领头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如同天打雷劈似的。 “带我去看。”王灼说。 弟子“哎”一声,留下一些人看管灵罩,其余人都跟着那弟子和王灼去了河边。 不息土堆得很高,不留一丝缝隙,还没靠近,浓重的鱼腥味就扑了过来,死鱼还在随波逐流,白色肚皮朝上,死得也像是突如其来。 王灼低首,企图触碰一下,手还没有碰到水面,眼眸里猛地闪过一丝寒光,手起一扬,泽火剑打横飞出,快得只在风雨里留下一道红线,猛地刺向村口大树。 泽火剑擦着树干,钉在地上,泥水溅得差点比树还高。 王灼飞身而去,两指一勾,握住剑柄,扭身扬头看着树上,冷声道:“谁?若是客人何必藏头露尾。” 场面顿时平静一瞬。 弟子聚集上来,在树下迅速结了一个剑阵,一触即发。 翥宗领头道:“难怪我觉得有人在看。” “出来吧。”王灼扬头,心平气和地再一次重复。 树枝摇摇晃晃,弟子都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攥紧手里的剑,但他们并没有感知到有什么修者的味道,难道是什么隐藏修为的高手? 倏地,枝桠里露出一张瓷白的脸,笑嘻嘻的,王灼再次感到眼熟。 那男子翻身落地,敛敛衣服,手上拿着一柄崭新的白扇子—— 正是楼致。 “仙长好!”楼致欠身道。 “你是谁?!”弟子捏紧命剑,严阵以待,脚下的纹路都开始逐渐连接、成型,“来干什么!有何目的!” “别动手!别动手!”楼致忙摆手,然后笑眯眯地举起双臂,展示一圈,歪头道,“我连金丹都没有,是凡人、是凡人。” 王灼忍不住又瞥他,视线从对方的眉眼扫过,又扫到他颀长的身体和手上的白纸折扇,那股熟悉仍然挥之不去,可他不记得有这回事,忽然王灼意识到什么,猛地旋头。 果然下一息,楼致开了口:“我只是过来探亲的。” “探亲?!探什么亲?” “万家姐妹。”楼致放下手臂,啪地展开扇面挡在头上遮雨,道,“我叫楼致。” “你就是——”有人惊呼,“那姐妹的弟弟!” “那你先前怎么不出来?”仍然有狐疑的声音。 楼致从善如流、有理有据:“额,凡人就是很没本事嘛!诸位仙长这么大阵仗真的很吓人的,我害怕而已。”
第156章 北斗戾(九) 在几十里之外的另一座小镇,同一时间。 这座小镇同样的小,而且挤在山沟的溪水边,显得更加逼仄,只有零零落落十多户人家,世世代代被捆在河水边,出去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禹域正山修行。 这里的人天天盼、夜夜盼,都盼着有人能飞出去、再像虫子一样飞回来,于是每一个能说得上名号的节日,祭品都会把河岸占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奈何几十上百年来很少有人生出灵骨。 期盼多年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灵骨测出的那天吹锣打鼓的声音响彻云霄,爆竹声不绝于耳,无论男女老少,都欣喜地抚摸那名小儿的额头。 祈愿她能够出人头地,看向她的眼神与看见始神没有两样。 然而事与愿违,那孩子的道指向阵法,却是修阵的,别说结金丹,门都没入,只得回来继续做凡人,在郁郁不得志中走到了人生尽头。 传闻她临死时仍然面向着正山的方向,就连尸泥也硬撑着反向流动几指的距离,最后才不情不愿地被水流裹挟着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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