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透过麻袋孔洞向外观察,看见其中一名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身形五大三粗,穿着灰扑扑的破旧棉服,胡子拉碴。他将酒袋里的无色液体洒在马车四周,嘴里念念有词,表情特别虔诚。 宋葬在寒风呼啸中仔细地分辨,隐约能听见几个破碎的词。 “霜雪女神庇佑”,“至高至圣的主”,“圣水”…… 这个副本,恐怕又要与神灵般的存在牵扯不清了。宋葬只希望这次的“神”不要太过重口,至少别像地母娘娘那样浑身流脓水,真的很倒胃口。 圣水似乎挺有效果,悠远狼嚎声很快消失无踪,男人们松了口气,继续笑嘻嘻地吹起牛来。 傍晚时分,颠簸的马车覆着厚重霜雪,终于顺利驶入了卡莱尔镇。 守在城门的卫兵,看了一眼马车上镀金的弗兰领主标识,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摆摆手直接放行。 临近宵禁时分,治安稳定的主教管辖区里行人稀少,只偶尔响起一声嘶哑鸦叫。 男人加快了赶车的速度,卡着时间来到利普顿疯人院。 宋葬也从缝隙里偷瞄了几眼,心中震撼。 不愧是由修道院改造而成的精神病院,小型城堡般的高耸建筑巍峨壮观,每一块砖石都有繁复华丽的雕画装饰,在雪与火的映射中更显得无比神圣。 两名男人也收敛了态度,在面对前来迎接的修女时,格外谨小慎微。 当然,搬运宋葬的手法就比较粗暴了。 麻袋被猛地拉开,宋葬颤抖着蜷缩成一团,蓄力已久的眼泪顷刻滑落。 “噢,天使般的男孩,愿主庇佑你残破的心灵。” “您不必这样宽容,他就是个小疯子,有狂躁症的,疯起来会挠人。” “对啊普渡修女,他袭击了怀孕的梅迪莎夫人,是个危险的小子。” 宋葬静静听着男人肆无忌惮的污蔑,可怜地垂下睫毛,未曾争辩。 被称为普渡修女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她心里恐怕也很清楚,宋葬绝对不是贫民出身,但那又如何? 自从上一任红衣主教因离奇的疯病而暴毙,教会在帝国的地位就开始渐渐衰败,早已不算如日中天。 王公贵族之间的倾轧争斗,与她毫无关联。插手只会引火烧身,伤及更多无辜之人。 她神情悲悯,看向站在黑暗处的年轻护工:“给他穿上束缚衣,观察三天。” “好的,普渡修女。”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工,头顶【玩家】标识,低声开口。 宋葬自然没有挣扎,发出小猫般细碎的哭腔,任由护工将他“粗暴”地拖行离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有任何交流,沉默着来到了单人病房。 没错,宋葬的居住条件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这个年代的耕种劳动力短缺,社会运转有需求,自然不会出现多少疯男人。 精神病院里,几乎全是患有“歇斯底里”症的女性。真疯的恐怕根本没几个。 为了保证安全与疯人院的“圣洁”,男女病房当然要分开安置。男人住在东边的单人病房,女人住在西边,床位紧缺时甚至只能睡大通铺。 而宋葬的单人病房,有两扇精美的雕花玻璃窗,矮小的圆角衣柜,圆角床头柜,上锁的储物柜,以及颇为柔软的木制大床。 床的四角都绑着布条拘束带和金属卡扣,必要时可以将发疯的病人死死捆在床上。 日常生活用品挺齐全,甚至还配有木头做的马桶。 昏暗油灯挂在自带推拉窗的铁门之外,在规定的入睡时间会有修女负责熄灭。 应该快到熄灯时间了,宋葬能听见走廊上若有似无的轻缓脚步声。 “你好啊,我叫徐蔚然。你是宋葬吧?我在论坛上看到过你。”年轻护工笑容爽朗,露出整齐白牙,麻利地解开了宋葬手上的麻绳。 “是的,你好。” 宋葬露出友善却疲惫的浅笑,活动着自己酸疼的手腕。 徐蔚然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尺码恰好的病号服。白色长裤,白色的拘束衣,袖子长得离谱,但是面料非常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那位梅迪莎夫人,好像没有彻底赶尽杀绝的意思? 徐蔚然将衣服递给宋葬,示意他自己换上,随即小声道:“拘束衣还是要穿的,做个样子就行。我给你打个活结,如果有危险,你轻轻拉扯几下就能撕开。” “谢谢你。”宋葬笑意加深,低头解开衬衫纽扣。 徐蔚然被他白皙似雪的侧脖刺了一下,自觉非常需要避嫌,赶忙转过身不看他,眼神尴尬地到处乱飘。 主要是殷臣凶名在外,这两人关系好像很暧昧来着。徐蔚然害怕殷臣会把自己这双眼珠子挖出来,献给邪神食用。 幻想着这一悲惨的可能性,徐蔚然后背发凉,闭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那位大佬……这次也和你组队吗?” “嗯,但我还没遇到他,”宋葬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轻声解释,“我是从弗兰公国被绑架来的,一路上都在麻袋里。” “这么惨?!天啊,现在是零下十五度,你只穿了一件衬衫!怪不得手那么冰……” 徐蔚然心神震颤,赶紧拿出一串钥匙,解开了储物柜的铁锁。 “这是保温壶,平常都锁在柜子里,钥匙你自己藏好哈,别露馅。我给你倒杯热水,快暖暖身子,万一发烧就惨了。” “啊,好的谢谢。” 宋葬卷起拘束衣长长的袖子,接过钥匙和水杯,坐在床边慢条斯理抿了几口。 他的神色略显拘谨,没再说话,对于徐蔚然这般自来熟的殷勤感到有些不解。他俩以前没见过啊。 徐蔚然很快察觉出宋葬的不自在,尴尬轻咳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哎,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怕你出了什么差池,大佬会怪罪我没照顾好你。” 原来如此。宋葬失笑,轻声说:“没事,他不会怪你的。其实殷臣是个讲道理的人。” 徐蔚然:…… 不,他绝对不是。 当然,这话徐蔚然也不敢说出口,只能干巴巴笑着含糊过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轻松缓和,但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徐蔚然脸色一变,上前两步站在铁门的推拉窗前,挡住了宋葬,低声问:“是谁?” “是我,该吃药了。” 冷淡的男人声音隔着铁门,有些失真。 但宋葬眸子亮起,一秒认出了他的身份。 “开门,是殷臣,他来找我了!” 徐蔚然猛地松了口气,拿出另一把钥匙解开铁锁。 殷臣站在门前,脸色微沉。 他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长外套,衣领立起,黑色长靴包裹着修长双腿,右手拿着一顶丝质礼帽,金色单边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极为绅士。 这是典型的十九世纪医生装扮,很是人模狗样。 “你帅死了。”宋葬上下细细打量着他,不由轻声感叹。 殷臣却不买账,凤眸冰冷地睨他一眼,将帽子随意挂在衣帽钩上。 “出去。”他对徐蔚然说。 “哎,我这就滚!” 徐蔚然迫不及待地跑路了,半点没有停留的意思。 铁门缓缓合拢,房间里一时安静至极,殷臣站着不动,表情臭得要命。 宋葬眨眨眼:“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吃药。” 殷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棉布缝制的小布包,没好气地扔给宋葬。 宋葬乖乖拆开,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白色小圆片,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于是他听话地吃了一片……甜的,是糖。 “每天早晚各一片,定时服药,否则你会被关进禁闭室。修女会替我检查你的服药情况。”殷臣淡淡道。 宋葬点了点头,有些委屈,眼眶泛起微红:“你好凶。” 殷臣冷笑:“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过来抱我。” “宋葬,我在认真跟你谈……” “我不谈,快点抱我。” 宋葬垂下湿漉漉的黑眸,不给殷臣插话的机会,嗓音轻颤带着细微哭腔:“我被捆着手脚,被两个酒鬼像畜生一样装进麻袋里,从几十公里之外绑架到精神病院。 “零下十五度,暴雪下了一路,我连件稍微保暖的外套都没有。野狼追在马车后面,想吃了我!殷臣你再不抱我,以后干脆也别碰我了,我很冷很累,我不想说话。” 殷臣故意紧绷的冷脸终于绷不住了,没等宋葬说到一半,他便稍显无措地将人抱进怀里。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着,算是服软。 宋葬抬手抹泪:“那你还生气吗?” “我不敢了,行吗?别哭……”
第65章 利普顿疯人院(2) 披着体温尚存的长外套,宋葬满意地窝在殷臣怀里,继续捧着杯子喝热水。 擦干眼泪,宋葬还要软软地当面说他坏话:“殷臣,其实你特别不擅长哄人。好笨。” 殷臣垂眸看着他,有些无奈:“当然不擅长。我以前没有哄过别人。” “哦。” 宋葬知道他绝对没说谎,悄然弯了弯唇,不再纠结他先前凶巴巴的态度,转头说起了正事:“你的任务是什么?” “成为一名备受爱戴的教会医生。” “我以为你现在已经是了。” 宋葬挑眉,打量着他这一身高级又体面的绅士打扮。不仅外套是柔软羊绒鞣制,保暖而不臃肿,衬衫打底与西装马甲也是上好的面料,勾勒出细窄紧实的腰身线条,特别养眼。 对比起先前那两个穿着破棉服的粗鲁男人,殷臣在这个世界必然是实打实的上流人士。 “如果我备受爱戴,就不会被扔来疯人院驻守。我的家族世代隶属于教会骑士团,按道理我本该从军,继承爵位…… “成为医生是离经叛道的,所以我已经被彻底放弃,只继承了一大笔来自祖父的遗产,扔进疯人院任职,没有任何话语权和社会地位。” 殷臣平静解释。 当然,他所谓的没有社会地位,只是对比同辈的优秀继承人而言罢了。 相比起真正的贫民,再叛逆再“可怜”的世家子弟,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 宋葬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间灵光一闪:“既然如此,我们俩的扮演任务可以一起完成!我要夺回弗兰公国的继承权,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行医治病出风头,我手下的骑士和子民肯定都特别爱戴你。” 等他继承大领主的位置,还有权直接赐予殷臣一块封地,让殷臣也当个风光无两的土地主。 虽然弗兰公国在名义上,完全臣属于神圣兰斯帝国,要对国王宣誓效忠……但是臣下之臣,非我之臣。 大领主对于自己封地与子民的处置和分配,非常自由,国王根本无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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