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勒特不嫌脏,弯下腰帮小雄虫一起捡起埋进尘土里的纸屑,在举起其中一张还算完整的红纸时,微微一愣。 肉眼可见的纹路和细致的裁剪,虽然没有店家卖的那般活灵活现,却已见雏形。 是一只花纹漂亮的蜘蛛。 饱满圆滑的下.体和尖锐锋利似刀刃的八肢,是艾勒特从未想过的帅气。 小雌虫的心底突然流淌出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惊讶、感动。 被避之不及的原型一直是他艰难虫生的主要来源。 没想到小雄虫会把它裁剪出来,叠得这般好看。 入秋后的帝星渐渐转凉,小雄虫还没套上外衣,只一身单薄的暖色长袖,半蹲在台阶旁捡纸花。 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着红意,脸也红扑扑的,像是感冒了,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风吹得纸啪啪作响,路卿埋头将大部分纸捡起,还没来得及捡起掉落在远处的一张,一阵寒意袭卷着那张纸缓缓悬起,欲朝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路卿当下直起腿伸了伸手,半边身体前倾着绷直了手臂,却依旧够不到那张纸。 风呼啸着似乎在嘲讽他的弱小与无力,路卿看着纸越飘越远,伸出的五指无措地缩进掌心,唇瓣抿出一抹白意,沉黑嵌入眼珠像是打上一层浅影。 突然——“啪”得一声。 耳边炸开一声惊响。 他顺着声音似有所感地仰起头,一只深色的手正捏着那张随风摇摆的花纸,发亮的红眸直直地撞入他的眼帘。 “少爷。”小雌虫一如既往地发出机械般的叫唤声,手中捏住那个路卿没抓住的纸花,面容淡淡没有丝毫变化。 但路卿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伸到面前的手,和自己一样黑漆漆的手沾染污泥,污水渗入甲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却有意用干净的手指去触碰。 小雄虫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裁剪好的纸片。 裂开的纸花不出意外地染上斑驳的印记,纸面被泡得发白发烂,但路卿却突然觉得这些东西没有那么重要了。 反正他能再剪的。 “谢谢你。”小雄虫的声音哑哑的,带着湿绵绵的软意。 他把纸花一层一层地叠好,对着艾勒特扬起一个笑:“那几张纸花都还回去了嘛。” 艾勒特点点头。 路卿凝眸问:“怎么才回来呀,身上脏脏的。” 艾勒特垂下头看着身上飞溅的泥点子,哑声道:“忘记路了。” 路卿噗嗤一笑,他是真的被逗笑了,滚圆的眼角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连泛白的唇色都微微返出湿润的红来。 “哈哈哈。”路卿一边笑,一边低下头摸索着从怀里抽出一张白巾。 用木木的小脸一脸严肃地说出忘记路了这件事,理直气壮得有些可爱。 路卿长呼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之气好像随着笑意一起飞走了:“我还以为你会记得呢,明明看起来那么可靠。” “过来点。”小雄虫低声说着,艾勒特便顺应着凑过来。 一道长条的阴影落在尚未锋锐起来的眉眼上。 当与自己全然不符的白色帕子贴上来时,艾勒特的眼睛还直直地望向雄虫的脸,仿佛在等待他发号施令,直到柔软的触感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在皮肤上小心擦拭,艾勒特才垂下眼,看到瘦小的虫崽正踮起脚尖,扬起一只嫩生生的手臂,贴上他的鼻尖。 白洁的手腕正靠在距离他长睫不到几厘米的地方,无声地散发出清新好闻的香味。 艾勒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像在经受什么煎熬,交错着从缩紧的拳心处沁出湿黏黏的热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大脑空白一片,呼吸热热的,连胸口也是热乎乎的,却有种无可适从的茫然。 被软软的帕子擦脸很舒服,香香的也很好闻,常年与湿冷恶臭相伴的雌虫近乎贪恋这种感觉,眯着眼蹭着那张柔软的帕子。 从此再也无法割舍。 “……”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艾勒特比起原先的冷淡,与路卿的关系亲近许多。 小雌虫在路卿的半威胁下,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第一次躺在他的膝盖上,第一次拉手,第一次玩游戏,第一次偷采药草…… 可以说,艾勒特占据了路卿虫生的大半时光。 而路卿收到的那个Lu7in送来的礼物,是远比记忆中的纸花更加绚丽的,由多种彩色的纸花交叠出来的微型世界。 无声无息地,融于记忆线的末端,交缠出鲜艳欲滴的花儿。
第68章 太过久远了。 原以为被时光磨灭的记忆会一同丢失在岁月长河中, 直到在揭开礼盒的那一瞬才发现——原来这些琐碎的一直都停留在最深处不曾远走,只等待某一天,一个契机, 突然从深不见底的暗影里破土而出。 路卿眸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木盒,里面静躺着一个立体的世界。 世界很美, 五颜六色,是会令虫心情愉悦的缤纷绚烂。 无论什么东西,当黑白被彩笔涂染上颜色,名为绚丽的枝蔓便会勾着直杆攀爬,为颜色点缀一抹星光。 Lu7in送的礼物就是这么一样东西。 繁复又美丽的事物常常会勾起虫们的赞美,还有开拓心怀的效果。 更何况纸花,很熟悉。 勾起他一些不太愿意想起的美好回忆。 不过, 比起这些, 他对Lu7in会选择纸花作为礼物更为惊讶。 复杂的纸花需要高超的技艺和手法。 据他所知市面上做纸花的虫很少很少。 美好小众的东西早已消失在虫们的视野中,唯有在童年的一刹才堪堪捉到它的尾巴。 “好好看,竟然都是用手制作的吗?”书书还没看过这种礼物, 高科技发展的时代, 手工制品的出现就显得格外特别, 创造性的作品本来就很难用机器去代替。 这样的东西, 一个疑似身居高位的雌虫竟然能想到并赠与他。 大概是个热爱艺术的雌虫。 路卿对Lu7in又多了一些其他理解。 喜欢看做饭直播, 喜欢浪漫,喜欢小众而艺术的事物,还会亲自下厨,笨拙地做出可口的食物。 是位心思似云朵般柔软细腻的雌虫阁下。 在现实中遇到,他们应该会合得来。 路卿手下未停, Lu7in送来的礼物是好意,不论出于礼节还是内心真实的喜爱, 一句感谢都必须有。 路卿:谢谢,很好看的纸花。小车、小房子、花园,还有小虫崽都很可爱。 话落,对面久久未答。 路卿捻着纸花中的一叶纸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白屏,在一分钟后等到了一行回复。 Lu7in:喜欢就好。 不出所料的回答出现在聊天框中,路卿长叹一声,嘴角噙着无可奈何的笑。 雌虫的克制与礼貌时刻挂在身上,给予两者足够的距离感与尊重,这一点和他待虫的行为举止倒是类似。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回看他们两虫的聊天记录,除了喜欢吗、喜欢就好,就是谢谢。 一来一回,送来送去,主播与听众的界限既模糊又清晰。 想想很有意思。 普通而又戏剧性的相遇。 路卿的指尖轻触着屏幕,平面反射出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您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 Lu7in:您不喜欢吗? 停顿的那半分钟,路卿都能感受到另一边试问的踌躇。 他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单纯属于没事找事,但逗弄对面莫名地会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路卿勾起唇角,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嗯……会有被敷衍的感觉。 没想到对面立刻道歉。 Lu7in:对不起。 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话而抱歉,雌虫手忙脚乱地发出挽回与充满歉意的话语。 Lu7in: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有这个意思,您不要误会。 Lu7in:以后会多用其他话来回应。 Lu7in:没有敷衍。 路卿:是吗。 路卿手下轻快地打出几个字:因为一直看到一样的话,在想会不会是设置了智能化的自动回复。 Lu7in:没有。 Lu7in:[图片/] 路卿轻笑出声,发来清晰可见的设置截屏,不知道是太单纯,还是太信任他。 Lu7in:没有设置。 路卿:真的吗? 消息即将发出去的一瞬间,雄虫轻触的指尖定格在屏幕上,弯起的眉眼也忽然紧蹙,突然困惑自己为何要发出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留言。 就像闷闷不乐的孩子找到乐子时的喜笑颜开,到后来的又一次低落困惑,路卿正处于这个阶段,捏着屏掠过一丝茫然之色。 即便对面的雌虫阁下再怎么一板一眼到生趣,也不应该……做这些没有边界感的事。 Lu7in,不是曾经那个任他逗弄的雌虫。 路卿泛着暖光的眸色猝然冷下, 幼时的艾勒特倒是……和这个雌虫有着出奇相似的性格。 他敛着眸色,隐晦不定地看着聊天记录。但没过多久便收回视线,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抛却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 直播是在离家后的那一周开始的,Lu7in从开播就起就在他的直播间里,而艾勒特回归的时间至少要一周后,时间线对不上。 怎么会想到他。路卿的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一个随意而自私的雌虫,他的脑海中为何出现他的脸。 他也早该明白,艾勒特对他好,会听他的话,仅仅因为自己是洛克家的雄虫。 那句在他求婚时拒绝他的话,或许是真心地在表达对继兄的喜欢,又或许是为了斩断他最后一丝的念想,如此狠绝残酷,像一把刀硬生生地在他的心口上割肉,割到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冷静下来,他也想过会不会是父亲的威胁,会不会是有难言之隐。 他等了。 他发出消息,等了许久,查了许久,什么也没有查到,也什么都没等到。 雌虫忠于命令,他比谁都清楚。 如果结婚,甚至说的那些冷酷无情的话,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命令。 那他确实是块捂不热的寒冰。 他也没必要再坚持。 现在雌虫又不顾他的意愿,强买强卖地做一些蛮横的事,一直欺骗他,连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彻彻底底消磨殆尽了。 艾勒特许久没等到那边的回复,慌了神,又接连追问几句。 皆石沉大海。 是哪句话触及了他不开心的点?是不是不相信他说的没有敷衍?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红眸上弥漫的黑雾散去,涌上一股一股的焦虑和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路卿就像欲碎的瓷片,任何一句简单的话都可能会是伤害到他的点。 因为前不久,他做过伤害路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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