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卿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觑他。 艾勒特是他从垃圾场边角发现的小虫崽,满身的伤痕表现出他必然经历过不幸的事,精神可能也十分脆弱,自己随意地问出口,会不会伤到雌虫? 因为这句话好像是在怀疑和质问他,但路卿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雌虫会不会伤到自己的权益。 幼小的雄虫大部分是和自己的雄父呆在一起,雌父常年在外,留在家中的时间不长。 小路卿晚上迷迷糊糊地去上厕所,偶尔会听见雄父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其中有一条就是对他的不喜。 于是路卿四岁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小艾勒特不是蠢货,想一想便明白路卿的意思。 他到底年幼藏不住心事,眼皮下意识抽动了一瞬,眸底划过一丝慌乱。 习惯了偷盗的雌虫,连正常的买卖都不知道,还想用垃圾星的手段获取东西。 小艾勒特没有星币,从小靠捡垃圾生存的雌虫根本不明白商品码是什么,也不知道商品的印记。 老洛克忙于教授和灌输雌虫主从意识,还没教他大星球的常识。 他只知道自己是不对的。 小雄虫的黑眸湿润水亮,像是浸没在一泡温水里,盯着他的时候满是信赖和纯真。 小艾勒特的视线一触即离,垂下眼挽着发黑的衣角沉默不语,他不会撒谎骗虫,更不会欺骗给予他善意的小雄虫,可他却不敢说话,因为做错事的雌虫可能会被赶出家门,重回那片荒凉的垃圾星。 不想回到垃圾星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问题的雌虫抿了抿唇,无声许久听到软糯的耳语。 “谢谢你。”温热的小手捏住他的手心。 小雄虫看出他的不愿深究,举起其中另一个纸花,脸颊浮起两个小小的窝,对着他甜甜的笑:“好好看呀,艾勒特,我好喜欢。” 谁能抵抗得住如此纯真烂漫的笑容。 小雌虫的脸瞬间变成一片落日下的余晖,红遍半边脸,不知是羞意还是悔意,胸口热热得疼,身上早已痊愈的伤口似再次撕开,隐隐作痛。 “小少爷……”小艾勒特心底打鼓。 他因偷盗而被差点打死,深知偷东西是不对的,想要获取东西,必须用另外一些东西去换。 可是年纪小,虫种的恶名让垃圾星无虫接纳他,自然也赚不到星币。 现在能吃饱饭了,看到路边用纸剪叠成的各色东西,想到老洛克要求他服侍的小雄虫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物什,下意识地偷了回来,也不管店主愿不愿意收下,匆匆留下他在垃圾星唯一舍不得交出来的粉色糖果便飞快地逃了。 糖果的玻璃纸是皱巴巴的,还掀开了一个角,流出黏糊糊的粉色液体。 长达两年期限的糖果半化半实,在以前偶尔饿到抽搐的时候,小雌虫会用舌尖在露出糖果缝的地方轻轻地舔两口,感受到丝丝甜味后,蜷缩着靠在垃圾堆旁,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从出生以来仅剩的珍贵之物。 他只是想弄些让路卿开心的东西,说不定他的日子也更好过些,也不会那么快把他赶出家去。 糖果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实我没有买下纸……”雌虫声若蚊蚋,乍一听注意不到他在说什么,但路卿听清了。 他握着小雌虫的手又紧了一些,挪着身体朝他靠去。 小小的热源贴上小腿,艾勒特无措地看着小雄虫靠上他弯折下来的膝盖。 “坐下来。”小雄虫捏了捏粗砺的掌心,艾勒特顺着力,听话地坐在冰冷的木板地上。 路卿拍拍边上的软垫子:“你过来呀,木板很凉。” 艾勒特:“……会弄脏。” “不会!” 雌虫到底是听从了小雄虫的话,只要他想留下来一天,他就没资格拒绝主虫的命令。 等艾勒特坐好,小雄虫的笑容顷刻间消失,黑葡萄似的眼眸认真地盯着他。 “谢谢你的心意,我接受了,但是这些纸花我不能接受。” 一声纸动的轻响,小雄虫强装成年虫的严肃语气粗声粗气地说,还把纸花搁置矮桌上,没有再看一眼。 他并不是不喜欢这些红红绿绿的纸花。 可是他必须摆出“威严”出来,“严厉”地告诉小雌虫是不对的,即便他的目光无数次差点落上那几个叠出来的漂亮玩意儿。 这也是小雄虫从一些书上学来的知识。 别扭的语音带着诡异的调子,加上那张皱巴巴的苦瓜小脸,艾勒特竟有伸出手去捏捏的冲动。 理智回笼的一瞬,他猛然放下抬起的手。 ……差点犯了大错。 小雄虫还在粗声粗气地继续说:“偷东西是不对的,可能是你来家里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告诉你,不论什么东西都要用星币去换的。” 艾勒特垂下眼帘,可他明知道要用钱去换,却还是选择了偷。 “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 路卿捏着他的手心,安慰似的高抬起另只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们就把纸花还给店主,下次再用星币去买,我会教你怎么买的,好吗?” 艾勒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瞬,瞳孔中映入一张仰着头的小脸。 有点……可爱,他想。 像他在垃圾场看见的小猫咪。 软软的,小小的。 “我……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但是雄父肯定不同意。”小雄虫继续说,只是这次声音低低的,好像有些难过。 “下次我去和雄父说说,我们一起去摊位——” 这一瞬,艾勒特的指尖不经意地蜷起,略长的指甲刮到白嫩的手背,痒痒的带着潮潮的热意。 还在说的小雄虫一下子睁大圆溜溜的黑眸,受惊似得动了动手。 都说雄虫、尤其是雄虫幼崽的骨头格外脆弱,手柔软无骨仿佛一捏就碎。艾勒特感觉到软乎乎的东西在他的手心滑动,这种触觉是他在垃圾星从未体会过的,因为垃圾星没有娇养的虫,都是皮糙肉厚的高大杂虫。 艾勒特低下头:“好。”转而松开这道温暖的触感。 惊住的小雄虫却又回过神来,立刻像八爪鱼似的又握了上来:“我其实也没怎么出过门,就……很久以前出去过几次。” 路卿抿抿唇,手上的力度微微收紧。 赢弱的身体是一道枷锁,死死地扣住他向外的心。他很羡慕雌虫能拥有健康的身体,来去自如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羡慕寄予在艾勒特的身上,倾吐欲也多了起来。 没有虫和他说话,他实在太孤单了。 “但是,但是我看了很多书!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可以告诉你。”路卿急忙说,生怕雌虫会觉得他没有作用。 雄父就常常说他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雄虫。 “好。”艾勒特低声应着,远比同龄虫宽阔的肩膀顺服地沉降下来,拿起那几个被好好放置的纸花。 路卿小声地问:“现在就要去还嘛?” “是的少爷。”艾勒特起身的动作一顿,裤子还被小雄虫的手拽住一个角,圆而钝的眼睛也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不愿他走。 艾勒特道:“路卿……少爷。” 路卿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去吧去吧,被雄父知道就不好啦。” 艾勒特点点头。 小雄虫的身形越来越小,窝坐在软垫上,像是橱窗里摆放的漂亮娃娃。 艾勒特移开眼,小心地抱着那些东西,飞快地跑出去。 “艾勒特,你去做什么?” 老洛克刚从大门进来,一只黑漆漆的小雌虫挂着银色的颈环,从他的身边匆匆跑过。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嫌恶。 他平日最讨厌的是外面的野虫子,之所以会留下这只血脉混杂的小虫完全是出于他检测出来的3S体质。 就像他那只从贫民窟走出来的雌君一样,没有与之而来的利益,他是不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去还东西。”艾勒特停下脚步,根据这几月来学会的礼仪,别扭地弯下腰鞠了一躬,在得到老洛克冷漠地一声“去吧”又转身跑走。 艾勒特回来时,看见大门前站着一只垂头丧气的小雄虫,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听眼前的雄虫说话。 “……你但凡有卢卡西的一半天赋,我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老洛克摇摇头,高举着手里的红色剪纸挥了挥:“尽整这些没用的东西。” 话落,纸也掉下,一张张裁剪出来的花纸在艾勒特的眼前飘飘扬扬地洒落一地,沾上污黑的土尘。 小雄虫的身体猛然一颤,随后深深地埋下头。眼睫战栗得厉害,扑簌扑簌好似能落下眼泪。 “雄虫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外在魅力,多学学演讲还有政治……就算不会这些,学其他的也好,整日在家搞这种帮不了你的东西。” 老洛克:“幸好你的脸遗传了我的基因,长得还算漂亮,照家世来看,未来应该能娶一只不错的雌虫。” “平时多注意装饰自己,乖巧懂事一点,我也好带你去宴会上看看合适的虫选。” 老洛克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让你看的书看了吗?” “嗯……” 老洛克紧蹙着眉:“畏畏缩缩,卢卡西比你大不了多少,但贵族虫该有的礼仪规范都有了,做事自信又大方,前不久还拿了学校的演讲比赛第一名。” “你身体不好,没办法去学校,我也不强求你,好歹贵族虫该有的骄傲得有吧?” 见路卿还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老洛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书看完了吗?” “……看完了。” “都看完了?两本?”老洛克又问一遍,怀疑之色浮上他的眉宇。 路卿小幅度地点头:“嗯。” “我两天前给你的书,那么厚都读完了?是不是没好好读?”这次老洛克的声音增添了几分严厉。 路卿毕竟还是个五六岁的虫崽,在雄父的施压下嗓子打着颤:“好……好好读了。” 老洛克:“别为了完成任务哄骗我,这几天把书看完,下周五我会检查。” 老洛克显然没有相信路卿说的话,对于一只五岁的虫崽来说,两天看完两本厚重的书太惊世骇俗了,他潜意识排除了这个想法。 “老爷。”艾勒特走上前深鞠一躬。 老洛克稍稍缓和了颜色,在外虫面前,即便是只微不足道的杂种虫,他也要保持他应有的脸面。 “回来了?带少爷进去吧。”老洛克挥挥手,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小雄虫苍白的脸,低声道:“不要辜负雄父对你的期望。” * 老洛克走后,小雄虫缓缓俯下身捡起地上破碎的红纸。 老洛克对待这些纸的态度随意,染上黑泥的纸还残留着雄虫不注意踩上的脚印,一些经过裁剪的细小部分被撕裂得不成形状,乍一看只是一团无用的垃圾。
116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