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冰冷的手掌贴在后背轻推。 路卿盯着他的脸侧过于专注, 让艾勒特肩骨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他立刻埋下头低声道谢,双手小心地捧着杯壁,小口小口地喝。 水还是温热的。 荡开的清澈波纹,倒影出赤红色的瞳仁。 艾勒特喝着水,余光悄悄瞄向路卿的脸, 又一触即回。 他的嘴唇抿着杯壁,尖起的犬牙一下一下地磕着杯沿的位置, 心乱如麻。 被这样关注和照顾,仿佛还在那天刚下星际战场的时候,太温暖太难舍得。 “伤口还会痛吗?”在等医生来时,路卿耐心地问他。 艾勒特本想摇头说自己不痛,可下一秒已经微侧的脖颈停滞住,抓捕蝴蝶却被他自爆席卷进去的回忆乍现,犹豫片刻,还是勉强点下脑袋。 “有点。”艾勒特的声音愈发地小,头也越埋越低。 他一直听从老洛克的命令,路卿也是温柔体贴的虫,没有概念的雌虫一直实事求是,从未撒过这样的谎话。 突然撒下这样的谎言让艾勒特的心跳的频率异常快,手指不安地摩挲杯壁,心道:路卿会发现吗? 不管是他故作疼痛的样子,还是他故意用身体抵抗伤害博取路卿关注的事,他会发现吗? 艾勒特这次连余光都不敢看向他,喉咙又干又涩,远比刚起来时还要难受。 他不知道这就是所谓心虚的表现,做这些事就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勇气,闷头将杯底的水喝完,继续沉默不语。 他很想说话,但说不出。水杯也空了,不想碰上路卿的眼睛,生怕被他察觉端倪。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心虚萎缩的姿态,路卿却自然地说:“好。”然后起身接走雌虫手中的水杯,新倒上一杯开水。 带着热度的水杯再次握入手中,艾勒特的表情一瞬发生变化,随后垂头喝水,浓浓的愧意涌上心头。 收获着雄虫的好意,可一切竟是骗局。 他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不属于自己的温暖,还理所应当地霸占和隐瞒。 艾勒特在醒之前,将昨日的回忆再次梦了一遍。 他梦到自己是如何发现蝴蝶要自爆,如何扭头握住雄虫的手,如何抵抗冲击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不让他受伤。 乍一看,是自己舍己为虫,可歌可泣。 如果没有刻意撤销为保护雄虫而向上层要来的防护罩和用虫素刺激血压流出的满地鲜血,确实是可歌可泣。 路卿目光落在雌虫略显苍白的面容,指节轻轻触碰着杂志的纸页。 好像从成年起,他很少见艾勒特会因为什么事而受伤。 幼年期的雌虫,尚且还在成长,不高不矮的个子,却总是遍体凌伤地回来,倒在他的怀里,用灰色的脑袋蹭他的掌心和膝盖。 像一条小狗,很可爱的小狗。 路卿是喜欢说话的,他喜欢和自己喜欢的分享一切自己的喜悦。 雌父、雄父、小雌虫。 雌父不在了,雄父不喜欢他,他有小雌虫。 互相依赖的感觉,太好太好。 路卿的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他看着雌虫受伤的腰腹和胸膛,裸、露外层的肌肉缠绕着一圈圈的绷带,隐隐渗透的血迹,昭示着那晚,艾勒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拢进怀里却被爆炸的冲击波及到,以至于半边血肉模糊的场面。 灼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恶臭般的味道,挥挥洒洒下来,淌出血流。 路卿坐在血泊中,抱着雌虫的身体,看着满手刺眼的红,精神恍惚地想:为什么会接连两次看到熟悉的虫在自己的面前变得虚弱以至于气绝。 在医疗队和军方的虫过来时,直到身边的虫呼唤他,他才从梦魇中脱离出来。 他的怀里抱着那只如同最初在垃圾堆里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雌虫。 那么小,那么脆弱,像支离破碎的娃娃。 怎么喊都喊不醒。 路卿不明白,为什么都要离他而去。 都要在他的面前死亡。 生命如此脆弱,一扎就会像气球一样四分五裂。 你也是吗? 恍惚的雄虫这般想着,轻轻地拨开雌虫额前的头发,用袖子擦去雌虫脸上粘着血和肉末。 将雌虫送上单架后,路卿站在远处张开自己脏兮兮的手。 细长的五指好久没沾染那么多的血,那温热的雌虫的血,让他克制不住地颤栗。 …… 路卿的脸太过平静,鼓起勇气再次偷看他的雌虫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 他垂下眼帘,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卿平静的眸底好像夹杂一丝哀伤。 别,难过。 艾勒特放下水杯,锋利的眉垂下,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路卿偏头正好撞入他的眼睛。 “喝完了吗?”路卿的声音温柔又平缓,艾勒特下意识点了点头,就见一只清癯的手伸来将他手中的空杯取走。 又碰到了。 路卿的手背好凉。 太凉了。 艾勒特伸出手臂,一下子握住那只离开的手。 路卿一顿,门恰好吱呀一声响起,伴随着匆匆忙忙的脚步。 “A21病床的伤虫醒了?”带头的医生一脸严肃地说着,就看到站起来的雄虫。 路卿将手从炙热的掌心中抽出,走上前去:“是的。” 医生紧蹙着眉,手拿病历单翻到最后一页,对照着和路卿的脸来回看:“你是病虫的家属?” “怎么长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家属。”路卿停顿片刻,迎着医生狐疑的目光说:“我叫路卿,是这起事件的关联者。” 医生:“哦,这样……埃因!你怎么没在记录里写上!” 边上的助手连忙道歉:“因为这位雄虫阁下没受伤,我就没记录。” “每一只雄虫都是我们珍贵的财富,你怎么可以因为看起来没受伤就不记下来呢?” “对不起老师。” “……” 医生将助手训斥一顿。 艾勒特握了握手心,感受到手掌那处冰凉消失,心里还有些失落。 那么冷的手,昨天应该是吓坏了吧? 他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来博取雄虫的同情,他明知道路卿是多么温柔又善良的虫,总是会给他疗伤,陪他玩耍,给他讲故事…… 艾勒特的胸口被巨大的酸楚和后悔占据,他太卑鄙了。 然而就是在他思绪繁杂的时候,医生和路卿的对话陆陆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艾勒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 后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家属,没有结婚,没有订婚,我是单身,阁下。” 他没有家属,他拒绝了订婚。 真的,那些报告都是洛克家主填写的。 艾勒特见路卿没有说话,语速有些着急,睁大瞳仁眼巴巴地看向路卿:“您相信我,这都是真的。” “我喜欢……” 我喜欢您。
第55章 “喜欢”戛然而止。 路卿怔愣不到一瞬:“嗯, 我知道。” 他也没想到雌虫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雌虫双臂撑在身前,乱蓬蓬的头发就像一只灰毛的小狗,赤瞳微微阔大, 红宝石里映出一道小小的虫影,是自己。 路卿别过头:“好好休息, 等会儿再来看你。” 艾勒特看着路卿推开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淡色的嘴唇张张合合,喉头滚动,连心脏都忘记跳动。 好像,说得太急,他把自己的心声也…… * 军雌本身的体质很好, 医生的意思是预估三到四天就会痊愈。 路卿沿着医院的小路走, 聆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万里无云,风却凉丝丝的,空气也清新。 路上被推着轮椅走的病虫和穿着病服散步的虫有很多, 都是来散散心, 晒晒太阳。 路卿看叶片飘落, 顺势捉住一片掉落在他肩膀上的叶子。 盯着这片叶子, 他混乱的思绪像是被用一只大手抚平, 稍稍舒展开来,想法更加开阔。 他想到在自爆后,几乎死无全尸的雌虫。 血肉炸裂四散,唯独剩下那双带血的红褐色翅翼,还闪烁着如星光般灿烂的亮点。 是这只蝴蝶唯一留下的, 最完整漂亮的东西。 第十一军团副团长,梅瑟斯, 凤尾蝶,S级雌虫,年龄42,原相片是他正直青年的时候,红褐色的中长发,长相俊美,失踪前虫化程度百分之四十。 从自爆炸毁的尸体能看出,梅瑟斯并没有任何的求生欲望,他的死念强烈,激发身体中的所有虫素,完成超虫化,也就是远超于身体所受限度的100,所进行的虫化。。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梅瑟斯身体里所有的血管都会被疯涨的虫素撑爆,就像一只膨胀的气球,最后被能量撑破身体以至于死亡。 虫素的力量是巨大的,但不一定能达成自爆这件事,这和身体的状况也有关系。 而且冷静后再去想,并不能杀死艾勒特和他的自爆,意义究竟在哪里。 是他没想到吗?还是说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杀死他们,而是…… 自杀销毁证据。 路卿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梅瑟斯的身体,隐藏或携带着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可能与他的为什么会发生雄虫凶杀案,为什么能确保自己完成自爆这件事,甚至更多。 被艾勒特拥入怀中保护时,他听见爆炸前一秒,悠长的叹息伴随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漫天红色中逝去。 “再见了……雄主。” 悲伤又留念的声调…… 雄主,是谁?杀虫案的幕后者,还是只是他的婚恋者,亦或者两者都是。 疑点重重,很难想象出一只S级雌虫宁可爆炸,也不愿意被抓起来的背后隐藏多大的阴谋。 “阁下,请问您何时能与我们去审讯室聊一聊呢?”面容肃然的雌虫礼貌又克制地提出问题,那张脸赫然是当初在审讯室质问路卿是嫌疑虫的伊萨克斯。 路卿的食指和拇指捻着树叶的叶根,垂眸盯着残破的叶面,旋转把玩。 “阁下?” “……” 伊萨克斯没得到回应还有几分怔愣,雄虫温文尔雅,有话必应,看得出是一只很有教养的雄虫,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不知道是玩树叶玩得太过入神还是压根就不想回答他们的话。 这次的诱饵计划很成功,确实抓到连续杀虫案的凶手,但他们赶来时,一切证据都消失了,只有一些雌虫残缺的组织与艾勒特和这只雄虫。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他们必须询问这两只唯一的现场目击者。 艾勒特属于帝国,必将提交报告上交上方,而路卿不仅是普通的公民,经过调查还发现他是一只身份尊贵的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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