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克斯突然起唇笑了, 轻轻吹去金属杯上漂浮的热气,缓缓地喝了一口,而后说:“艾勒特少将您对待上级的态度真是狂妄。” 艾勒特扬起眉梢,从玻璃隔窗的笔筒中抽出一支笔,解开笔盖的动作优雅, 神情泰然:“中将年纪大了,下官只是为您找想罢了。” 伊萨克斯不予置评, 只是放下手中的银杯,他的视线又转而落在同样沉默对视他的雄虫,微微偏头对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阁下不是犯虫,那自然再好不过。但您是第一发现者,第一发现者就是第一嫌疑者,请您务必要知道这一点。” “请原谅我从未听过中将口中的这番言论。”艾勒特勾着唇角,眼底却未见笑意,伊萨克斯咄咄逼虫的话语很明显是为了一个与他相同的达成一致的目的,但这个目的的目标不能锁定是路卿,其他的都可以。 伊萨克斯踩了他的雷区。 伊萨克斯深叹一口气:“艾勒特少将可真令虫为难,绝好的机会,偏要为这位阁下开脱是吗?” “只是不随意冤枉一位普通的公民而已。”艾勒特淡淡地说。 无声的硝烟在两只雌虫之间弥漫,掺杂着无言的杀气。 书打了个寒蝉,它对气味敏感度调高了,对这种刺激的高价位虫素尤其敏感。它就被路卿抱在手中,路卿的手指微凉残留湿意,慢慢地又合上眼皮,铺散的黑睫微微颤抖,呼吸逐渐加快,过了一会儿,又在恢复平缓时睁开黑沉的眼眸。 他好似将两虫的对话收入耳中,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安静地喘息着,直到艾勒特的话音落下,他才用低缓而温和的声线开口:“中将和少将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也好节省时间。” 艾勒特的施压在顷刻间消失,眉头紧锁地盯着隔窗外路卿脸上不正常的白。 雄虫的嘴唇不复湿润的红色,整只虫虚弱无力,浅淡的呼吸断断续续,仿佛转瞬间就要失去唯一的一点呼吸。艾勒特很急,虽然面色仍旧是冷肃的,要不是他不愿将事件闹起来伤害到边上无辜的雄虫,此时他已经带着路卿离开这里,前往医院。 “我想,今天的审讯还是到此为止吧。” 艾勒特站起身冷声说,余光瞥过路卿的脸,唇不安地抿起。 他快听不见那边的声音,太虚弱了,什么都是浅浅的。 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突发疾病了,还是被血腥的场面吓到了? 艾勒特等不了那么多时间,他的计划原定在今晚将犯罪组织分批次收入网中,却唯独没想到入网的会是他。和计划的不一样,和伊萨克斯说好的也不一样,所以突发了那场争执,伊萨克斯也在一次次地戳他、暗示他、甚至嘲讽他是不是被色字冲昏头脑。 “艾勒特少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伊萨克斯也站起身,拧紧眉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勒特说:“您何必揪着一只虫不放呢?”意思是完全可以换一只雄虫。 可伊萨克斯大晚上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一无所获地回去,他严厉的目光落在艾勒特身上,耗费的精神、人力、物力,他不想白白逝去。 以势压虫他可以做,但雄虫这儿并不好说。 正在两方都进退两难的那一刻,路卿又说:“不用,我会把我看到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告诉两位。” “阁下,您的身体不要紧吗?”艾勒特的担忧之色就快要溢出赤瞳,他不知道路卿身上的症状时发生什么,所以更加担心,生怕他在下一秒倒地不起。 伊萨克斯整理了一下军装,缓缓坐下:“阁下很有为民的精神,那么请您说说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要紧,只是在说之前,希望两位能答应我两个请求。”雄虫没有说要求和命令,而是请求,显得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是将自己摆在下一位的,这让伊萨克斯微微被挑起的不愉快又被压了下去。 “您请说,阁下。”不过,他并不会因此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时间越长,消息扩散得越多,抓捕行动就越发艰难,还有可能被对方察觉,这对伊萨克斯是十分不合算的一件事。 路卿一眨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对面的两只雌虫,声音沙哑地说出让两虫都惊讶的话。 * 伊萨克斯没想到会从一只雄虫口中听到想要以身作诱,吸引犯罪团伙的话,这和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一致。 为什么伊萨克斯会如此恼火,原因有部分来自,这个计划原本是由艾勒特提出并预计执行的。 他们在调查那些被害雄虫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明显的共同点,这一共同点就是受伤的雄虫都是经受过校园暴力而且虫素等级都很低的普通雄虫。 这些雄虫在同一学校都会莫名产生联系,可能是同学,可能是朋友,可能是亲戚。 为什么他们会产生联系,又为什么会盯上他们,目的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只知道靠他们有机会抓到背后的组织。 伊萨克斯在短时间内迅速收集到被害虫和发现者的背景信息,被伤害的那只雄虫名叫卡卡西,是个家境不错的小贵族,他曾在一年级的时候当众发疯脱掉衣服,对着一只雌虫做猥.亵动作甚至发情,然而事后卡卡西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医院给出此雄虫或许是受到家庭因素的影响在学校里引发精神疾病,因此导致这场事故的发生。 自此以后卡卡西就被孤立了,认识他的雄虫和雌虫无虫愿意靠近他,连与他合住的室友也选择花额外的钱搬离寝室。 卡卡西的虫素等级还很低,属于E级范畴,这完美符合犯罪组织所要的目标。 高校内类似卡卡西这样的雄虫其实不止一个,他们无法确切指定是某一只雄虫,所以他们选择放松警力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如果运气好能够在他们正在行凶的那一刻抓住行犯者,运气不好也可以顺着受害者的这条线延伸出去,让搜索和保护的范围缩小。 艾勒特冰冷地吐出要拿下一位被害者的周边虫来做诱饵的时候,有不少虫反对,也有不少虫支持。 在一些军雌的眼中,雄虫是珍贵的、稀少的、脆弱的,应该被保护起来,怎么可以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被伤害? 然而在艾勒特雷厉风行的一番动作下,最后还是决定实施诱饵计划。 伊萨克斯发现艾勒特的性格好像发生了些许的改变,曾经他的残酷无情是对向敌军而不是内部,现在他竟然会想到用平民做诱,即便他说得再富丽堂皇,会保护虫质的安全,但有心虫都知道,这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雄虫来说危险性很高。 不过伊萨克斯欣赏他的果决,正如他说的,受伤的只是一只到两只雄虫,而他们却能因此杜绝接下来有更多雄虫受到伤害。 谁能料到这个计划会在今天被打破。 艾勒特再一次将路卿送上飞行器,并自动开启室温系统。 路卿的精神状态稍稍好了一些,他听到飞行器起飞的轰鸣声,开口道:“我不去医院,麻烦少将把我送回学校吧,谢谢。” 艾勒特侧身拿热饮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继续打开保温箱的盖子,拿出一瓶热乎乎的营养液:“阁下,您喝牛奶味的营养液吗?” 书眨了眨眼:“牛奶味的营养液,什么营养液?” 。 “加入了各种营养成分的牛奶,口感像是牛奶粥。”路卿说着,从艾勒特的手中接过暖瓶,微笑道:“我喝的,谢谢您。” “回去再给你。” 路卿收下牛奶营养液,却没有打开瓶盖便看向窗外,艾勒特看了两眼,又垂下眼,装作自己并不在意,但书一直在看他们两只虫,所以注意到了那边的视线,多少有些心虚,连声音也小了不少:“路路子,你真的要把这瓶营养液给我喝吗?” “你,你,你不喝吗?” “嗯,你喝吧。”路卿的手指搭在窗沿,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仿佛并不太想说话。 艾勒特又偷偷看过去,雄虫望着窗外,面向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挺括,看不出情绪。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用低缓的声音问道:“阁下。” “您……生气了吗?”
第42章 路卿:“没有, 您多虑了。” 镶有皮套的圆弧玻璃是由新材料组合重塑,镜面清晰透明。 灰色的云雾一层一层地铺开,绵延成柔软的云海, 被黑白相间的渐变色天空笼于身下,悠悠然地飘动在眼前。 路卿保持着侧头, 修长的手掌承托着线条流畅的下巴,朝向窗外缓缓地合上眼睛。 飞行器暖融融的,带着好闻的芳香。 艾勒特见路卿的身体微微前倾,肌肉似放轻了,后颈的位置却还是绷直的一条线。 他的呼吸声清浅,靠着玻璃映照的脸柔软无害,面部五官都在诉说着流水般的柔意, 艾勒特不愿打扰他, 即便知道雄虫说的是假话,也没再多问,今晚经历那么多, 肯定很疲惫了。 在深夜中, 艾勒特护送路卿至楼下, 这是他的职责, 路卿没有再拒绝。 直到六楼亮起橙黄色的灯光, 驻留在楼下的雌虫这才抬起脚,缓缓向漆黑的夜路深处远去。 路卿趴在窗台,垂眸看向窗外的雌虫逐渐走远,又将略拉开的帘布再一次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他洗漱完, 脱去衣服洗去一身的尘灰与疲惫,当仰躺下陷入柔软的被单, 还是无法克制地浮现出雌父躺在一层粗糙的硬布上,支离破碎的身体。 “……”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外的绿框架上,伴随转瞬即逝的轰鸣。 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外面的天气变幻无常,竟下起雷阵雨。 …… “小卿,你想要什么,雌父给你带回来。”路卿记忆中的路迎少将是一个眉目刚毅的军雌,粗长的深色眉飞入发鬓,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实则他对小雄虫有求必应,粗粝的手掌总会托起小小的路卿,笨拙而小心地将他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是个宽和而温柔的父亲。 听说这位年少轻狂的少将是在一次战后,用自己的大半数军功和财产亲自向洛克家的私生雄虫求婚,最终抱得美虫归。 然而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尽虫意,即便如此,还是生下了唯一的雄子,将他捧在手心一般爱护。 倘若路迎没有在战场上被敌军开膛破肚,凄惨至极地死去,或许路卿会有个美好的童年,至少有他的雌父时刻疼护,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 那天葬礼,也是倾盆大雨,洋洋洒洒落下一地小池。 路卿坐在二楼的窗台前,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盼望着雌父的礼物。每次他远征,都会带一些兽牙、须角、长骨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路卿并不觉得可怕,他很喜欢这些东西,这些雌父精心挑选的礼物,每个都包含了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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