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厉害!你们人类做不到吧?’它高兴地问我。 我说,‘这种行为艺术对人类而言还是为时过早。’ 做植物人的第二年,受锢于笨重的肉体,我快被孤独逼疯了。我逐渐意识到,唯一能和我说话的只有它了。于是,不管这是条在一年前还和我火拼的虫族,还是别的任何生物,为了留住这个唯一能和我交流的虫,我没再敷衍它。 我在精神世界里构建出它想要体验的具象世界。它想吃辣的,我就往它嘴里倒酸辣粉;想吃甜的,我就给它啃糖果。 我模拟出首都星最繁华的城市,我们俩一起在城市里坐过山车,从最高的时政议会大厦,到最低的港口海滩,好几十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它被拧得打了结,在地上滚来滚去。 三年以来,多亏它存在,我的精神世界才没有滑向崩塌。我和它有很多快乐的回忆。 虫族学家总是声称,硅基生物没有情感枢纽,它们的一切行为都源于最原始的动力——饥饿与掠夺。但我发现虫不是没有情感枢纽的,在它们的世界里也存在着懵懂的爱与恨。 譬如这条不太聪明的时间涤虫,它很纯粹地喜欢着我,像孩子交到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要将手心里纯白的茉莉花送给对方那样。 然而,我很复杂地警惕着它。想到战争,想到挂在铁栅栏上的肠子和死去的下属……这些记忆密密麻麻,从未远去——我无法和它成为朋友。我当然知道活在抽象世界的时间涤虫是最无害的虫,它们从不参与任何具象世界的斗争,可我无法放下芥蒂。 直到它用它的死亡帮我延续了我的未来。 ‘你想要我拥有怎样的未来呢?’我问它。 那时它已经开肠破肚,透明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一道无法愈合的缝。我的精神世界正不断地崩塌,属于医院屋顶的灯光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巨大的白光以不可抵挡的态势燃烧着抽象世界,在我坠落于具象世界前,它告诉我说,‘我想要你有圆形的未来。’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对于线性的时间涤虫来说,圆是它们见过的最美的图案,也是它们见过的人类可以拥有的最好的未来。 活过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充满了困惑。我无法理解它究竟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我自认为我和它之间的友情远不到为对方付出生命的地步。 这样的困惑持续到清醒后的第三天,我的朋友们捧着鲜花来探望我。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他们,我的记忆混乱。他们站在我的床头,我盯着他们,想了半晌,才想起他们的名字、身份。 也就是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和时间涤虫完全不同。除它以外,我过去、现在有数不清多少个朋友,将来还会有很多个朋友。可对于时间涤虫而言,我是它漫长生命中第一个,甚至或许是唯一的朋友。我孤独了三年就感觉要疯掉,它却孤独了八百多年。为此,它愿意为它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当我想通这一点,我再也无法克制情绪,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的朋友们被我吓懵了,他们从没有见过我哭泣。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我却不能告诉他们有关时间涤虫的任何事。我只能说,‘没什么,心情不好罢了。’ 值得庆幸的是,它是个完完全全的笨蛋。它一直以为我和它早就是朋友。到死为止,它都不知道,它为之死亡的人类在和它交往时对它始终带着冷酷的防备与淡漠。 我走在首都星寂静的海边,灰色的浪冲到岸上,浮出白沫。我眺望向远方,一头粉色的巨鲸正跃出海面。 如今,我已经六十八岁,距离它的死去和我的新生都过了整整三十八年有余。战争早已结束,曾经交战的原始星球被开发成了度假景点。武器更新迭代,战士换了一批又一批,伤痛也随着墓碑一齐蒙尘,我终于可以坦诚,我和一条虫成为过朋友,并且它为我而死。 我终于可以承认,我思念它。 看到我从死于无人问津的二十九岁,活到现在平安富足的六十八岁,它会为我感到开心吗? 假使我能够在旧日的时光洪流中与它重逢,假使我再次见到它,我会告诉它,我活得很好,很开心,我一直为那个‘圆形的未来’努力。 我沿着海滩走,走到最边缘的拐角处,那儿有家小招待所,打着红色的招牌,上面印着“幸福旅馆”四个字。两层楼的小平房,从外观上看,二楼就四个房间。 老板是个比我还要大些年岁的beta,我去问有没有空房时,他瞅了瞅我,问了句,“来自杀的?” “不是,”我哭笑不得,“我就是来住几晚。” 老板慢吞吞地递给我把古老的银色钥匙,“别想不开噢!” “都说了不是来自杀的啦!” “我上一个客人也是这么说的,”老板淡定自若道,“当天半夜就跳海了,还好我是冬泳冠军,给他捞了上来。” 可能是回忆起曾错过的朋友,让我的表情稍显沉重,才招致这样的误解。我无可奈何地解释,“我就是来这儿散散步。” 老板闻言,没再多说,只是劝了一句,“年轻人,路还很长。” “我和你年龄差不多诶,老哥!” “那还是很年轻的嘛!”
第28章 我的第二任前夫(一) 住在海边招待所的第三天,我的第二任前夫发来邀请,问我要不要去滑雪,赶春天的最后一趟。 我的第二任前夫叫裴可之,和我同年。他喜欢旅行,性格温柔,会照顾人,做的菜也很美味,我的厨艺都是他教的。 裴可之原本是我的心理医生。在治疗期间,为了对得起心理咨询的价格,我把他当垃圾桶倾泻情绪。他是个狠人,不论我说啥垃圾话,他都能面不改色,不动如山,还温柔地劝我慈悲为怀。 结束了医患关系后,他成为了我的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就这么处成了朋友。 收到他的邀请信息时,我举棋不定。我记得他是在八年前就和他的soulmate再婚了啊!他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但我忙得一批,人没到,只送了礼。 现在他有老婆,还约身为前妻的我去滑雪……怎么想都很不对劲吧! 都七老八十了,这么刺激不合适啊!兄弟! 紧接着,裴可之的信息来了,“我和他离婚了。就在刚刚。”附带张离婚证的照片,背景我熟的很,毕竟三进三出,就是民政局。 所以他是想找我倒苦水?我想了半天,对于这种私人的事,我不知道回复什么。 不愧是我多年的心理医生,裴可之又来了条,“瞎想什么呢?没想找你倒苦水。只是很多年没见到你了,恰好我也想滑雪。” 他这么说,我就放松了。我正要回他,下一秒,他的信息再次来了,“不用回我,我知道你在打‘好的’。明天见,冻冬!” 我,“……”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能说什么。无语。 终端对面的裴可之好像有透视眼,秒问我,“你是不是在无语我?” 我翻了个白眼,直接把他屏蔽了。 说来也有趣,我结束我的第一段婚姻后,当天就找裴可之吃夜宵。现在,他结束了他的第二段婚姻,同样也是当天就来约我去滑雪。 那天吃夜宵,他得知我离婚了,第一句话就是,‘不如我们结婚吧?’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就骑小电驴载着裴可之登记结婚去了。连昨天给我办理离婚手续工作人员都是同一个。 ‘好omega上天堂,坏omega走四方,’工作人员热泪盈眶地和我握手,‘咱们这个时代就需要你这种德高望重的坏omega!以后离婚结婚记得都找我哦!亲,我的kpi全指望你了!’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我和裴可之的婚姻持续了五年。 讲真的,和裴可之的婚姻时光,是我三段婚姻里最让我感到愉悦的。我和柏砚是少年夫妻,总是针锋相对,彼此都犯了很多错;我和奚子缘是老妻少夫,更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是更需要照顾的,而且我对他总有对美少年的怜惜和不可亵玩的敬畏。裴可之就不一样了—— 裴可之对我始终保持着心理医生对患者的包容。 因此,我在裴可之面前格外放飞自我,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而他总是对我微笑以对。 哪怕年轻和他啪啪啪最high的时候——就是那种我和他都裸着搁床上,坦诚相待,蓄势待发,命垂一线的时候——我突然严肃着脸,鲤鱼打挺,从躺变跪,郑重其事地向他提议说,‘兄弟,难得要到高潮部分了,我给你上个才艺,表演连续六十个后空翻吧!’他也不会生气,而是笑着看我在床上后空翻,为我喝彩。他特别有观众素质,每次都等我才艺表演完了,才继续捅我。 如今想起来,我的钦佩都会油然而生。这样都能屹立不倒,不枯不萎,谁看了不竖大拇指夸一句是个伟人? 赶在晚上八点前,我告别了总担忧我自杀的旅馆老板,骑着车到了航站。买上了票,不过是慢摇车,得睡一觉,中午十二点到。 坐到车上了,我躺在休息的小床上,定眼一看手里的票据,才发现,裴可之约我去的是常绿星的白象群山——曾经我和他蜜月旅行去的地方! 离婚当天,约前妻去曾经蜜月旅行的地方……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正常啊!草!我直接从床上坐起,后知后觉地战战兢兢,他该不会是想泡我吧? 救命啊!我和他都离婚快三十年了,我也早过了屁股能自动流水的年龄了!他应该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最终经过一系列的深思熟虑,我决定求助网络。在观摩学习了好几张帖子,诸如「【求助】灯泡塞进屁眼里拔不出来怎么办?」、「【求助】男朋友的唧唧会开花该怎么办?」我也发出了求助贴: 「【求助】前夫再婚离异后,约我去曾经度蜜月的地方滑雪,该怎么办?」 回复很快,立马就有网友,「能怎么办,带好套呗!」 年轻人都这么猛吗?我颤颤巍巍地回复,「网友,你好。我和前夫都已是老人,恐怕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对面的网友忽然变得正经起来,「啊……原来是老人家吗,冒犯了。冒昧问一问LZ的性别」 「好的,网友。我是omega,前夫是alpha。」 「破案了,多半是想把你骗到手,让你给他端屎端尿,养老送终!LZ,你一定要头脑清醒,不要被这些诡计多端的alpha骗去当免费保姆啊!」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受教了,网友。非常感谢!」 得知裴可之应该不是想泡我,而是想骗我做保姆后,我顿时安心不少。果然,alpha只有挂在墙上才会老实。我在心里感叹。 裴可之的航班比我早半个钟头到,我下了慢摇车,顶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穿过长长的隧道,就看见他站在出口挥手。
220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