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谁凶呢?”大傻鱼唬道:“再凶白白,我还揍你!” 他捏住丘寻越下巴,捡起罐罐,使劲抖了抖,把药滴进他嘴里。 又捡起瓶子,盒子,依此拆掉盖盖,再倒进去。 一个又一个地,都给丘寻越喂打嗝了,还惹得他眼珠直翻,露出大片眼白。 江逾白适时地按住黎纤的爪,“够了,他...吃饱了。” “嗷。” 黎纤两手一松,舔舔嘴,“那我继续去吃果子。” “别吃了,咱们走。”江逾白计划道:“先出百里长林,去流月城,寻丘棠一家。” 他想,解铃终须系铃人,惑心幻阵源于丘棠,无论想破阵,或是了解事情始末,都应先找到她。 至于丘寻越... 他与丘棠勾结,定然知晓其全盘计划,应把他带在身边,寻机盘问。 江逾白掏出根绳索,束缚住他的脚踝,沉声道,“你与我们一起走。” * 因受困于幻阵,他们的灵力与五感均大打折扣,只余下微末。 江逾白在先开路,黎纤扯着他袖子,紧跟其后,手心里攥根绳,牵着最最后面,‘步履蹒跚’的丘寻越。 绳子有多长,他们俩就离得有多远。 夜幕四合,僻静树林里,三人正谨慎前行。 忽闻,不远处有兵器出鞘的铿锵声,离近时,发现有一队山匪劫道。 被劫的是个文弱书生,他抱头蹲在树下,瑟瑟发抖,任匪徒肆意翻腾他的箧箱。 “怎地都是些没用的字画和玩器?” 山匪揪住他的衣领,语气不善,凶狠地把把一块燕几图砸在他额角。 “我...家中甚是贫穷,有重病老母卧床,这些器物,是我准备拿去集市卖了换钱的。” 书生怕得连说话都颤,“还求诸位大哥行行好,放我一马。” 他边说边伏在地上磕头,明明是被欺负的人,却要反过来对施暴者卑躬屈膝,感恩戴德。 山匪们被他滑稽的样子取悦,仰首大笑道:“你若是能跪在这,磕满一百个响头,爷爷们就发发善心放了你。”
第92章 永安郡·十 **** 书生把头磕在地上, 接二连三地,发出沉重的响儿。 林间土壤湿润,少顷, 他就沾了满额头的黄泥巴。 山匪们边嘲弄他的窘态,边恶意地砸他箱箧里的物件。 突然, 小喽啰‘哎呦’喊叫两声, 不知被什么器物咯了脚。 他低头翻找片刻, 发现箱箧底部竟有道暗层,抽刀划开暗层, 竟见内里有一袋子灵石, 和几颗米粒大的金砾。 领头接过小喽啰递过来的灵石金砾, 抬脚踹翻书生, 他晃荡布袋子, “不是说半分钱也没有吗?” “不,这些钱财是攒了好久,用来给我娘治病的。” 不知哪来的胆量,书生死命拽回钱袋。 “呸!”领头的把口水吐在他脸上,紧接着就是阵阵拳打脚踢,可绕是如此, 书生也不撒手。 “倒是个硬骨头。”匪头被激怒,把他掀翻在地,抬脚发狠地踩着他的胸膛。 “接着给老子磕头, 说不定老子心情好了,能给你留个底儿。” 此言一出,书生的眼里闪出希冀, 连忙爬起来继续磕头,比刚才还要用劲七八分。 * 黎纤扯了下江逾白, 闷声询问,“白白,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大傻鱼扬着头,薄唇微张,神色稚拙。 月亮正高悬,倾泻柔晖,皎净的芒映进桃瓣眼眶。 衬得他眸色潋滟,像是初春里的潺潺溪水。 清湛,又纯澈。 江逾白喉咙撺动,吐不出半个字。 沉默无限蔓延,约摸盏茶后,他方才颔首,“对,是真的。” 虽是幻阵,却也是丘棠的回忆,此间种种自然真实存在。 几个畜生那边兴风作浪,他们俩站在两丈外的斑驳树影下,目睹着一切,却无计可施。 如死了一般,像是燃烧殆尽的烛,只余灰霾,连灌木丛飞舞的流萤都比不得。 无妄被握紧,复又被松开,无力感席卷全身。 无论何时,浇漓世道下,人心不古 ,向来不缺明火执仗的恶霸,与软弱无辜的老实人。 自己改得了阵内的镜花水月,却无法撕裂时空,穿过数十年的岁月,去替这个苦难人逆天改命。 这道理,江逾白早在扶沧山就明白了。 他沉思之际,树丛中突有窸窣异动,过会儿,便发出‘嘶,嘶’的吐信声。 黎纤耳朵灵,他冲江逾白道,“是巨蟒,藏在流月城池塘底的紫黑巨蟒!” 下一瞬,层叠绿松里冒出个姑娘来。 杏眼朱唇,通身锦衣华服,叮当环佩,满头青丝散落肩头,风一吹,空气中便氤氲着馥郁的海棠香。 江逾白略略偏头,看见几尺外,被黎纤拴在树根处,半死不活的丘寻越,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想来是丘棠也不没将这段情仇往事告知于他。 **** 姑娘踱步倒几个山匪眼前,微昂着雪白的颈,“快滚。” “嘿嘿。” 匪头咽了咽口水,狞笑道,“小姐,大晚上地在这黑林子里,莫非是迷了路,不妨让哥哥们带你去乐呵乐呵……” “姑娘!快走!”书生拖住匪头小腿,道:“他们不是好人,姑娘你快跑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可姑娘依旧不为所动,只道,“我若走了,谁来救你?” 她拍了两下手,只见,原本盘旋在树干上,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紫黑蟒,‘腾’地跃起身,张开盆口,露出尖锐獠牙。 短短一刹那,地面成帮结队的匪徒们半个不剩。 连惨叫声都没有。 实在是太快了。 以至于,除了黎纤这位大妖怪,几乎没人看得清它的动作。 书生长着嘴,瞪着眼,身体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分外滑稽。 姑娘挥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吓傻了?” 书生讷了好久,方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作揖拜道,“小姐的救命之恩,陈文没齿难忘!” 他边作揖,边咳血,染得阔袖乌红,骇人得紧。 “你叫陈文?”姑娘笑得肆意,“好俗的名字。” “嗯。”陈文不好意思挠挠头,“家母说俗名好养活。” “哼,我还知道更俗的呢!”姑娘饶有兴致地翻弄着陈文箱箧里的小物件。 “前两天,我与云水门的少主斗法时,我的蟒蛇被她打成了重伤。” “灵兽难御,得了病更难治,我找了好久,才寻着个本领高的医修。” “他的名字叫常寿!”姑娘好一顿嘻嘻哈哈,“你说俗不俗?” 夜色阑珊,眼前人姿颜昳丽,笑得明媚,一下子就晃花了陈文的眼。 他怔怔道,“俗,很俗。” 他不自觉道:“不知,不知...姑娘的姓名府邸,陈某日后想登门拜谢。” “丘棠,海棠花的棠。” 丘棠,陈文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碾摩。 这边,丘棠翻着块燕几图,摆在腿上左右划拉,“看不出来,你买得起四十九板的燕几图。” “不是。”陈文解释道,“我自己做的,准备拿到流月城的集市上换些银钱。” “你的手竟这般巧?”丘棠边翻,边翻弄他的书札,“你还会绘画作诗?” “略懂,仅是略懂。” “别谦虚,过来,给本小姐拼拼这块板。”丘棠做到树桩上,留了点位置,示意陈文过来坐。 陈文扭捏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修道之人,逍遥自在,没有那些个讲究…”丘棠一把扯他过来。 天旋地转间,又激得陈文狠狠地呕了两口血。喷在丘棠的鞋子上,让素面蜀锦开了花。 陈文来不及擦嘴,慌张地弯腰去给丘棠擦鞋。 “不用,我回家换新的就行。”丘棠阻了他的动作,“你伤得那般重,应先去治伤才对。” “跟我去流月城,我找常寿给你治病,他有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能耐,你这些伤,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丘棠恨不得替常寿拍胸脯保证。 *** 黎纤躲在枝叶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偶而,还悄咪咪笑两下。 他道:“白白,书生算不算因祸得福。” 江逾白瞧着黎纤的梨涡,俊颜爬满温柔: “算,有影的地方,自然有光…” “嗯!” 不等江逾白讲完,黎纤就飞快地点头。 他觉得,上苍让他在晦暗的海墟里沉潜多年,却也在他甫一上岸时,把白白送到了他身边。 黎纤踮脚凑到江逾白耳边,道:“我好开心,我一只妖怪鱼也能拥有光。” 拥有光,拥有爱。 他的声音小小的,俏俏的,却遮掩不住绵绵欢喜。 江逾白先是楞了下,反应过来后,清隽的眉眼一挑,难得地挟了抹风流。 隔着朦云胧霞,心领神会而来的甜,根本比不过砸开烟雾,兜头而来的糖粒子。 前者是绕梁的雅音,后者是琅琅的民谣。 前者是茶,可留蕴唇齿。后者是酒,能灼人肺腑。 江少主以为,他名字不俗气,但他人俗,他想要兜头而来的糖粒子!他想要黎纤亲口说出来! 江逾白勾唇,嘴角弯弧,装模作样,明知故问,对黎纤道:“谁是你的光?” 黎纤歪歪脑袋,有点意外。 ——白白可真蠢啊,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 ——哎,没办法,只能宠着。 他放慢语速,一字一句,“我的光!就是...” ‘砰!’ 巨响炸在耳边,犹如平地两声雷。 第一声雷: 江逾白看见了黎纤的口型。 上唇碰下唇,舌尖抵了下前齿,大傻鱼无比认真地说‘白白’。 第二声雷: 于电光火石间,江逾白决定,等着永安郡的事情结束后,他要教给黎纤点别的东西。 他想要在黎纤平湖般的瞳孔里,掀起微澜,印上旖旎缱绻。 *** 丘棠拿出只玄冰鸢,砰砰两声过后,变得硕大,可容十余人。 她一个跃身跳了上去,巨蟒缩成扑通小蛇的模样,听话地缠绕地鸢尾。 “上来。” 陈文捧着他的箱子,不知所措,“小姐,我...我不能再接受您的恩惠了。” “怎地?怕无福消受?” “不是。”陈文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丘棠撇撇嘴,睨了眼紫黑蟒,那蟒有神识般的扭了扭身子。 展开蛇尾,勾住陈文的腰,将其卷上了玄冰鸢 冰鸢振翅而飞,越过层层绿波,叠叠翠蕴,朝着流月城的方向驶去。 江逾白收回视线,屈指去弹大鱼耳垂,“咱们启程去流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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