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日暮,偶有带着酒香的风穿堂而过。拂过江逾白被染成灼色的耳垂。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鱼向他提问题时不单是纯粹的好奇心作祟,应该还有些许婉约的试探… 以及一丝丝的捉弄。 大鱼笑够以后,收起小梨涡,还有作乱的手指。 清透的眼神定格在江逾白脸上,神色里都是坦率赤诚 他说:“如果白白真的是妖,那我便做白白的大王。” 黎纤在河底做大鱼时,没有族人,没有伙伴,化形后便跟着真仙回去做道童。他对妖族等级的认知也不见得比江逾白丰富多少。 唯独了解的东西还是从两只熊那里学来的。 他们告诉他: ‘妖大王要庇护手下的小妖,小妖才会永远跟随他的大王。’ “哈。”江逾白莞尔:“那是自然。” 他想说,虽然我不是妖,但也能认你做我的大王。 可未待他开口,便见一节莲藕似的小胳膊正在靠近黎纤的脑袋,去摸他的碧色流苏发带。 下一瞬,头顶小啾就被握进了肉乎乎的小胖手里。 **** 乌金西坠,天边锦霞红似火。 大街小巷炊烟四起,小摊贩蒸笼里的包子馒头鸡蛋羹换成了松香软糕。 一排秦楼楚馆与若干酒肆赌坊隔街相对。 半边熙攘繁闹半边旖旎悱恻。 巫山殿里亮起柔和的灯火。 以小红、小翠为首的一众姑娘们正在二楼雅间凭栏而望。对着街对面的赌坊嘁嘁喳喳。 时不时地低笑两声,不知道以为这间赌坊门口请来了马戏班子。 容舟靠在‘时来运转’门口的石柱子上怨天尤人。 “大师!你不是说我今天赌运顺畅吗?怎地会变成这种局面?” “我若是连这件底裤也输光了,此刻都不知该先遮下面,还是先遮脸!” 容舟上身赤/裸,只穿了件纯白亵裤。外袍、中衫、长靴已于半个时辰前被压上了赌桌。 毫无疑问,当然是全都输光了…… 午间,在巫山殿喝过酒,他自信满满地给小红小翠起了新名字后,就被二人赏了数记白眼。 记记如刀地剐蹭着他的自信心。 未待他搞明白事出何故后,便被和尚教唆着来街对面乐呵一下,还说他今日赌运非同寻常,绝对恒通顺畅。 可,打马吊、推牌九、掷骰子、比大小他样样输钱。 现如今连灵剑与纳戒都被押在了里面。 “你师兄这小龟孙跑去了哪里,何时能过来赎咱们俩?”玄芜问道。 “不知道,我连传讯符也输光了。没办法联系他。”容舟答。 二人再度于此间静默下来。 片刻后,玄芜兀地道:“你现在可以破障进阶了。” “什么?”容舟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此处人烟浓厚,灵气稀薄。我一没钱二没灵剑。” 他深吸一口气,道:“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我拿什么跨境?” “难不成用脑子硬想吗?”容舟快被这和尚气得没了脾气。 和尚突然看向他,瞳孔骤放,眼神里流露几丝赞赏意味,:“孺子可教啊。” 他点点头,抬手指向容舟的脑袋。 “就是用脑子想象。” “你现在盘膝打坐,换气吐纳。”玄芜命令道。语气玩味,却不容置喙。 “排除识海里的一切杂念,别想着钱,剑,也别想着什么扬名修真界的狗屁理想。” “那我该想什么?”容舟虽提出疑惑,却也收起碎碎叨叨,乖乖地听话照做。 玄芜扬手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任何事都不准想。” “保持识海纯澈,神智清明。” 容舟合上眼眸,于此间浓郁稠密的人烟气中纳入为数不多的灵气。 缕缕灵气混杂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味道钻进口鼻。 听着满街的吆喝叫卖,小吃琳琅满目。玄芜问:“都闻到什么味了?” 容舟与其他修士一样,入道,进境之际,都是在带着绝佳的上品灵器,去雪域瀚海,空山深谷这类灵气精华充沛,堪称世外桃源的好地界。 简而言之,便是用最上乘剑去最上乘的地方,以万事皆备的状态跨境进阶。 在这种熙攘的世俗长街里,身边空无一物地去破障倒是数百年来头一次的罕事。 他眉峰紧蹙,襟着鼻子,不自在道: “对门姑娘身上的脂粉气,炒瓜子花生的焦糊味,不出十步远的臭豆腐味。” 还有... 脚边这只大黑狗子啃的羊骨头膻得要命,赌坊大当家的手上那只陶瓷鼻烟壶里泻出烟草涩味。茶楼里华顶云雾的幽凉清冽,当然还有长街两旁的馥郁芳香。 玄芜一一扫过他描述的气味:“现在,在识海内随便演练几招你学过的剑式吧。” 容舟应声而为。 灵气少自有灵气少的修炼法子。 如水月色下,江逾白站在茅庐屋顶说的这句话,也不轻不重地顺着夜风飘进了玄芜耳朵里。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道理 连初启蒙的市井小儿都晓得,怎地就有大把的修道者琢磨一辈子也想不透呢。 玄芜长叹一口气,随后卷起袖子,摸出鞋底里仅剩的几块碎灵石点了盘油炸酥糕。 边咔滋喀滋地吃酥糕,边散出灵识探向容舟识海。 无数的剑招剑式齐齐涌入小龟孙脑子中。 容舟陷入疑惑: 该用哪一个呢? 是拜入师门时,日夜不缀早已烂熟于心的离火八岐。 还是师父因材施教独独传授于他的石火之剑。 抑或是同一众师兄弟共创的独钓寒江雪。 ……
第49章 *** 约摸四五年前的冬至日。 那时的江逾白还是一举突破小乘境的天道之子。 甭管外人怎地惊疑嫉妒, 惊雷峰的一众师弟都是实打实地为他高兴。 十四五岁的毛孩子们庆祝喜事的方式,无非就是偷几坛浊酒,聚在一处从天黑畅饮到天明。 夜班三更时, 以容舟为首的惊雷师弟们从落虚峰的酒窖里捧出来一大坛竹叶青。 * 离火主峰的一处独门小院里,碳火炉烧得劈啪作响, 周遭围了一圈少年。 他们个个神采奕奕, 手里拿着大瓷碗, 兴奋地盯着温在炉上的酒坛子。 清酒灼沸以后,由最小的师弟挨个给大家斟满酒碗后, 屋里的气氛便越发活络了起来。 说是庆祝江逾白进阶之喜, 却也只字不提此事, 只是天南地北地胡吹乱侃。 站在门口望风的小师弟, 只喝了两大碗就醉得晃晃悠悠了。 他憨憨道:“老人们说入冬日该喝烧酒, 可都冬至了,,南境怎地也就凉飕飕的?到底何时才能飘雪啊?” “是呗,这天气衬得咱们的烧酒都没滋没味了。”容舟撇嘴。 南境气候温和,四季宜人,已是冬日却也暖光融融, 细雨绵绵。 兴许十年也能迎来一场漫天飞雪。 故而世人常言:于北域踏青,于南境踏雪乃世间两大难事是也。 兴许是嫌闷了,江逾白随手推开雕花窗扇。紧接着, 如墨的夜色映入他漆黑的眸。 他附和道:“是啊,归元山又入冬失败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数片霜花迎风而入, 落进众人的大海碗里,溶化于温热的酒水里。 …… 这厮的嘴可真不灵啊! 回忆里的画面飞速闪过, 容舟那时就觉得:他这倒霉师兄已经有了天道要与他作对的衰相。 雪越落越多,大抵有一指厚度时,满屋子的少年一窝蜂地跑出去踏雪。 容舟团起个雪球肢体略有僵直地朝江逾白撇去。 江逾白抹去鬓发出碎雪屑,弯腰团了个更大的朝他砸去。当然动作也格外生疏。 这是南境的少年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兔崽子们分做两方阵营打雪仗,浑身被雪水洇透,方才偃革倒戈、罢战息兵,准备堆雪人。 一刻钟后,约有两人高的雪人出现在小院正中央。 容舟给雪人大王雕了件龙纹雪袍后,心满意足地收剑入鞘。 忽然,听见身后的江逾白幽幽开口:“我们为何不试试在雪中撷取剑势呢?” 容舟眼皮子一跳,心知这厮又要搞幺蛾子喽。 于是这些已经有些疲软的少年们在大师兄无声的威胁下,提着本命灵剑于纷飞素雪中悟剑意,取剑势。 归元山地脉呈火性,山中弟子入道时大多从离火、惊雷两物中取剑势,淬炼出的剑意有炽火,风雷之烈。 但,在雪里取剑势倒是千百年来第一次。 师兄弟们性格迥异,思路自是大不相同: 你提议进攻时我偏主张防守,我要勾拳时你偏想踢腿。 嘁嘁喳喳,啾啾唧唧的谈论一番后。 取精华,弃糟粕。由众人拍板定下了此剑终稿。 后来,由最有学问的阮欺长老取了个‘独钓寒江雪’的风雅名。 回忆于此时戛然而止,容舟心道: 那便独钓寒江雪吧。 这条街太吵杂了,就用江雪静静心。 *** 识海内云烟缭绕,浓阴如幕。 一座高山巍峨耸立,有如云接天之势。 山顶处赫然立着数把灵剑。 山下隐隐露出一个人影,瞧不清楚。 过了许久,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身影逐渐清晰,渐渐显出棱角分明的俊冽面容。 容舟神魂已入定于识海之内。 他茫然地睁开双目,错愕地望向面前的高山。 原来,此山并不是由土壤沙石堆砌而成。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书山。 俄而,狂风大作,书册上的黑墨小字纷纷跳出白纸,肆虐地向容舟飞来。 无数的剑道术法涌在容舟的眼前,铺成水墨长卷。 剑谱翻飞,一招叠着一式。 容舟被绕的眼花缭乱,只觉得脑内混沌浑浊,竟有些许呕吐之感。差点就被这些墨点挤出自己的识海。 和尚咀嚼了两口饼子便搁到一旁,甜腻腻的,不好吃。 见容舟冷汗津津,唇色发白,便知他此刻纠结得很。 玄芜扬起左手,指尖簇起一团金光。直接戳在容舟脑壳上,:“小龟孙,莫要混想。” 这团金光化作丝线透过烟雾的缝隙,丝丝缕缕地环绕在容舟周遭。 金丝又如蟒蛇信子一般灵敏地撕碎密密匝匝的黑墨。 待眼前恢复清明之时,容舟又朝着山顶望了望。 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把灵剑原来都是自己的‘老相好’。 琉云、断水、墨霜、浩渊…… 老相好们发出刺眼的剑光,这些光波颜色各异,玄色,赤色,青色… 哎?怎么还有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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