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发现: 面前的黎纤眼中眸光渐黯如碎星陨落,脸上透着委屈茫然,手指无措地向掌心蜷曲,指节泛白。 小少年将头垂下,越来越低。最后,他涩声开口:“对,我同旁人不一样,我同白白也不一样。我是个大妖怪啊。” 我就是让人们畏惧恐慌的大妖怪啊。 这些话语无伦次的,但就算是是个傻子也看得出他难过委屈。 大傻子江逾白忙捧起他的脸,准备安慰,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先捡哪句来说。 这鱼本就没有同族,现如今也是修真界的最后一只妖。 天大地大,孤零零的一小只,自己还偏偏扒着人家耳朵使劲地强调这一点,简直愚蠢至极。 然而,江少主今日不但‘愚蠢’,还挺‘倒霉’。 好不容易想好怎么哄他,偏偏这时身后不远处又穿来了一声柔柔弱弱,软软绵绵的‘公子’。 是个姑娘的音调。 她说:“公子,你我二人好生有缘啊!” —————
第47章 水袖粉裙的姑娘施施然地走到二人面前站定。 姑娘杏眼含春, 娇中带羞。 江逾白满心疑惑,这是哪位来着啊? 归元山刚拜进山门的师妹,还是在太乙书宫的初入学同门, 亦或是年少时结识过的哪家宗门小姐。 他挪步将黎纤挡在身后,对着面前的姑娘道:“我与姑娘从未见过, 何来有缘之说。” 此话一出。 姑娘脸上的薄红陡然深了些许。红晕从两腮蔓延至脸颊与耳垂。 她轻咬唇瓣道:“小女子姓陈, 名唤捺捺, 是府上的小姐。” “四年前,曾有幸于琼林宴上观摩过一场‘浮花惊雨’。” “昨个夜里, 在平安街角, 我…往公子怀中塞了枝垂丝红箩。” “不知公子可有印象。” “那……是我们家整个后花园里开得最蓬勃旺盛的花。” 最旺盛的花当配最俊美的公子。 当然, 在看到江逾白无甚表情后, 最末一句话便被陈捺捺咽进了肺腑里。 “在琼芳节那天夜里, 若是一位女子会将手中的花给予一位陌生男子……”陈捺捺试探道:“这就意味着她对那位公子有钦慕之意,并且想要进一步了解。” 江逾白打小就熟知‘拒绝要强硬干脆’的道理,甫一见到这姑娘脸红,就冷了那张俊脸,摆出一副卧霜载雪的神色。 他故作刻薄道: “怎么能没有印象,一大堆的杂香呛得我口鼻难受。” 这边, 江少主苦心经营着这副尖酸刻薄的冷模样。 却没想到身后的黎纤竟倏地踮脚凑到自己耳边。由于不设防,整个耳廓瞬间清甜气息萦绕。可声音却夹杂了厚朴黄连的涩味。 大鱼闷闷道:“白白要赔给我一枝小红花。” “什么……?” 未待江逾白开口发问,黎纤径直从他身后闪出, 拔出仍插在发髻处的绯花,小心仔细地将其搁置在手心。 而后,轻轻吹了吹花瓣上的浮灰, 大鱼将目光移到陈捺捺身上。 他摊开掌心,缓缓开口询问, 音色糯糯:“这是你的小花吗?” ** 陈捺捺垂下杏眼。 于是,她见到整个永安郡最漂亮的琼芳正被妥善安放在一只细瘦的小爪子里。 灼艳靡绮与软绵白皙交相辉映,不经意刺进陈捺捺眼里,占据她的大半视线。 眼前人气质纯软,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稚气与懵懂。 这恐怕是最乖巧的挑衅了。 带有错愕与惊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陈捺捺又羞又气,还生出些许好奇。 她想开口问个仔细清楚,想知道这二人到底是不是她所想的那种关系。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在琼芳节上一眼万年的清越公子正专心地瞧着别人。 亮若寒星,静如深潭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一张分外精致的少年脸。 仿佛少年嘴角略弯,星子就会璀璨上几分。眉心微皱,静潭就会涌起千层涟漪。 陈捺捺长叹一口气,她明白就算不是结了契的关系,才合该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 自己为期四年的春心秋波应该到此为止了。 “还给你。”大鱼兀地开口打断陈捺捺的思绪。 他上前两步,将红箩递还给陈捺捺。 然后,他站回江逾白身侧。就像从来都没有挪过地方一般。 江逾白揉了把了大鱼的脑袋,他心道:待会,不仅要哄他开心,还要再摘几朵小花给他。 **** 琴笙鼓簧,丝竹管乐。震天动地、响彻云霄的炮仗声,八十八桌流水宴席,分为八个方位的各境菜系。 嵌碎金的象牙筷子,天青釉银边的果盘,席上女眷身着的蚕丝湖绸。 此间种种都坐实了陈家在永安郡首富的名声。 陈老头端坐于上首,右手边三字一女依次排开。 左手边是江逾白,黎纤二人。 江逾白盯着手中的玄同罗盘,内盘磁针依旧同在玲珑水榭旁时一样纹丝不动。 开宴前他便将府中大小地界都测了个遍,连同入府的宾客都被他暗地里观察许久,仍是半点异样也未曾发现。 莫不成真是刚才的丫鬟说了谎话。 况且府门宽匾上的优钵罗玄金符文,是一道变相的遇强则强的结界。 别说普通的生魂死灵就算是修为高深的邪祟都要掂量估摸一番。 当然除非是画符者已身死道消,符文上的灵力才会相应减弱。 他方才隐晦地向陈老头提及匾上金纹但也不知这老头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 左思右想许久后拍着头笑说自己老糊涂了,记不起半点年轻时候的事,让他的小江师兄莫要记挂烦忧。 然而,让小江师兄烦忧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下仆在大鱼面前摆了一盘子冬笋炒腊肉。 冬笋清香鲜嫩,腊肉色泽鲜亮,肥而不腻。 大鱼吧嗒吧嗒地吃笋子,独独把腊肉挑出来搁在一边。江逾白见他好笑,便悄悄问他,为何这般吃菜。 谁知,他竟不理自己,只自顾自地吃东西。 江逾白心知,这鱼应该还在为自己在水榭旁所说的话而委屈。 他端起手边砂壶,一口气闷掉内里的大半烧酒。 而后,倾身靠近黎纤,于一片推杯换盏,筹光交错中, 他软下嗓音,冲黎纤道:“若是有可能,我宁愿也做只大妖,同你一样,与你作伴。” 闻言,黎纤停下手中的银筷,他侧过身子,转向江逾白。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上扬露出亮莹莹的眼珠。 大傻鱼歪着脑袋,琢磨半天后,凑过去悄声询问江逾白: “那白白想做什么妖呢?”
第48章 **** “嗯……” 这鱼的关注点怎地如此奇怪。 这句话的重点不是想做什么种类的妖, 是想做妖陪你啊。 “还要同我讲讲做那只大妖的理由。” 黎纤眨巴眨巴眼睛,兴致盎然。 “想做什么妖啊…还要说理由啊……” 真是刨根问底,像是血堂的教书先生。 过一会儿, 难不成还要问问做妖以后得计划打算以及心得感悟。 若说随口说个猫妖狗精,花草小怪是不是太敷衍了, 而且也太过于平庸了。但若说做老虎豹子妖, 会不会太凶恶了。 天知道, 短短半盏茶,从花鸟鱼虫到飞禽走兽, 江逾白挨个琢磨了遍。 他绞尽脑汁, 模样有点好笑, 活像学堂里被先生问住, 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罚站墙角的后进生。 江逾白卡壳了半天, 也不知该挑哪个妖来做。 毕竟,江少主身处修真界末法时代,根本没见过除黎纤以外的第二只妖。 他哪里知道万年前世间的妖都什么样? 更别说是‘做哪只妖的理由’。 ...... 忽地,一张俏脸蛋飞快地贴近他。 带着冬笋味的清甜气息喷在他鼻尖。 大鱼绷着脸,薄唇紧抿,眼神里透着失望, 好一会才委屈巴巴地开口:“白白刚刚又骗我了吗?” “没有,没有!”江逾白当即开口否认,眼中余光撇到手边的腊肉片, 嘴比脑子快地说:“猪妖。” “我想做只野猪妖,体型庞大,战力威猛。” 为了表达‘衷心’, 江少主面子里子都不想要了,他指着主桌正中间的黄芪参龟汤道:“我还想当王八精呐!” “不只寿元无量, 还生来就带防御护盾。” 江逾白兴许是太着急了,在讲后面几句话时声音都大了许多。 引得正厅内众人纷纷瞧他看去。 陈捺捺本准备去敬他一杯薄酒,了却自己所有的痴心妄想,却没曾想刚刚端起就听酒盅见了江公子这一番‘宏伟理想’。 惊得她手下不稳,手中瓷盅掉落,略微发白的酒水溅落在陈竖的衣摆上。 “倒是小心着点啊!”陈竖撩起衣摆,不悦地低喝道。 “二哥,你怎地变得这般洁癖了。”陈捺捺也有点委屈,她二哥平时最疼她了。 听见陈捺捺的抱怨,陈竖才回道“二哥今日忙,有些气躁,你莫要放在心上。” *** 陈老头顾忌江逾白的颜面,立刻打圆场给小江师兄找台阶下。 他笑道:“我们中腹之地,陈酿大多辛辣,且酒味厚重。小江师兄是南境人,想必是喝急了鄙府的酒水,有些略醉了。” 陈老头修了近三十年的仙,灵丹补药跟糖豆子似得尽情吃,仍于修道上百无一成。背个凝神真经都要偷偷摸摸打小抄。 但,在人情生意场上却如鱼得水,是个口才了得的生意人,黑得也能讲成白的。 “其实,我这小江师兄的本意应是…”陈老头继续道:“劝诫大家多吃龟肉,此肉性温,能补肾补肝补肺补脾,潜阳熄风①,最是滋补。” “额,没错。”江逾白硬着头皮附和道:“龟肉滋肝荣筋、滋阴养液②。黄芪补气养元,人参生津养血,这汤水...乃是上佳的极品补药。” “功效都快抵得上归元上的固元丹了。” 这简直是:一碗顶配乌龟汤,胜过十颗低阶丹。 闻言,席上一干人等纷纷抬手舀汤品尝,江逾白装模作样地起身也盛了一碗放在手边。 甫一坐下,便觉桌面下有只软绵绵的爪扯上了自己的衣袖。 圆润的指尖戳进他手里,无规律地点弄着他的掌心。 江逾白侧身看去,只见刚才还委屈巴巴的大鱼正带着促狭的笑意打量自己。 “其实,我能理解白白的意思。”大鱼糯糯道。 “不,我的意思就是想做一只乌龟精。”江逾白坚定反驳。 大鱼笑得越发璀璨,肆意地露出梨涡和犬牙,桃花眼弯成小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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