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元时,几人虽走的是水路,但南境渔业发达,折吾两岸渔民颇多,他们总在岸边交流吵嚷,大妖稍动下耳朵就能听来一二。 黎纤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估计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只鱼、并且想要杀死他以绝后患。 早在万年前,他早已尝过被追捕,被打杀的滋味。 他明白,每个种族都是这样,纵然进化几十万年,纵然拥有了最高的智慧与最锋锐的武器,依旧是会害怕未知的、奇怪的东西。 黎纤不怕被追着打杀,但他不想江逾白被他拖累。 他说:“我可以…离开,藏到海里面。” 这句话很轻,能被飞流轰鸣声轻易压过,但江正初听到了。 他没接话,而是站到了飞瀑下的礁石上,眺望山下,仿佛在等候某位客人。 半息,江正初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藏不了的,有些人眼中不容沙,哪怕上穷碧落掘地三尺,也会将异类抓出来替天行道。” 黎纤缩缩肩膀,眼睫垂下去,遮住了眸光。 “其实你很幸运。”江正初面上有了点长辈的和蔼友善,“有人护着你,愿与你生死与共。” 黎纤蹙眉,“不,我要白白好好活着。” 远处旭日冲破晨间雾,爬上高空,不属于踏雪的陌生气息逐渐蔓延。 ——有客到。 “山脚大半禁制已开。” 江正初抬手指向旁边那片粉红桃林,不容置喙地对黎纤道,“去桃林结界躲起来。” &&& 踏雪岭内外共有数十道禁制,横错交织着,多重防御术法叠加,惹得任何灵器神兵失效。 任岑掌门修为高深,也只能徒步登山。 此时,女人走在山间小路上,瑰红衣摆扫过杂乱草丛,像是盛夏翩飞的蝶。 登临山顶时便有云雾扑面,女人展袖一拂,云开雾散,林屋雅苑现于眼前。 质构古朴低调,却不失典雅,还是十年不变的老样子。 院子有方桌圆椅,桌上有套茶具,以及两只白釉质描花的瓷盅,显然是备好招待客人的。 岑书研自顾自坐下,煮水煎茶,青烟袅袅上升时,也恰逢主人归家。 江正初在她对面落座,接过一杯茶,淡淡道,“有何贵干?” “明知故问。”岑书研开门见山道,“把逾白交出来。” 江正初依旧淡漠,“他不在。” 岑书研皱眉,肯定道,“卦象所显,他就在此地。” 江正初道:“哪来的卦,竟比学宫的追踪罗盘还管用?” 岑书研道:“是我用了自己的血,我与逾白是血亲,所以卦象准确无误……” “你也知自己是他血亲。” 江正初猛地抬头,直直看向对方眼睛。 “我……” 岑书研微怔,竟一瞬息茫然。 半晌后,才缓过劲来,她抽出山海剑,眸色晦暗,几乎用肯定的语气道:“踏雪岭的灵气阵有异动。” 高境者不但真元饱满浩瀚,对人间灵气格局的变换也较为敏感。 岑书研入山时,便发现此地灵气分布格外诡异,有某一处的灵气十分浓稠,像是雪山极光下的寒潭,纯彻而幽深。 她剑尖微扬,划出一道尖锐剑气;登时,瓷盅与茶具应声而碎,“把人交出来。” 江正初却没动,依旧一声不响地盯着她。 岑书研呼出一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即便你不交出逾白,也应先把妖邪交出来。” “妖邪的事情一日不解决,百姓则一日不得安生。” “逾白是归元少主,如今却与类似妖魔之物牵扯,我总要给天下人个交代。” 江正初眯眯眼,“你想如何交代?” 岑书研坦荡荡道,“若真如传言那般,一个是妖邪,一个自愿与妖邪勾结为伍。” “那便,”她的声音越发冷硬,像是手中冒精光的剑,“那便该杀的杀,该打的打。” “该杀的杀,该打的打。” 闻言,江正初重复着,短短几个字在嘴边碾磨了数遍。 岑书研道:“天地分阴阳,日月照古今,上古洪荒时有神佛有妖魔,彼此倾扎,两厢抗衡,此乃洪荒运行规律;而后神佛堕天,妖魔陨命,只余人族于世,万年间,尘世运行规律已由人族制定。” “若是有邪物出现,必将引起恐慌骚乱,理应掘株除根。” “而吾辈存活于世,当除邪卫道……” “那我呢?” 淡漠的,夹杂着雪粒子般冷冽的声音传入耳朵。 他用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捏住剑身,而后迅速向上一提,剑尖便贴在了自己脖颈。 “做什么?”岑书研拧眉道,“你疯了不成?” 江正初回道:“按照你的道理,我也是不该存在的。” &&& 黎纤刚把松子装入竹筐里,岑书研所释放的灵识便大面积地铺洒开来。 小妖怪躲过灵识追击,两条小细腿飞快地跑,鸟儿般得轻敏,正好在即将被追上时进入桃林的防御结界。 结界外层光怪陆离,像是一汪潋滟的春水。 它呈‘碗’状,倒扣于头顶,堪堪罩住了小半个桃花林,不知是不是受主人真元影响,结界内的桃株格外生机勃勃,树根茁壮,果实饱满。 黎纤蹲在桃树下,双手撑腮,开始静悄悄地等待。 他在等‘客人’走,再去找白白。 他有些感慨,辛亏大妖目力好,纵然相隔几丈远,也能穿透花枝,看到汩汩水流后面,阖眸入定的江逾白。 俄而,忽听外面有长剑吟啸,黎纤抖抖耳朵尖,顺着声音来源处瞧去。 先入眼的是一片雪青色衣摆,来人气质温敛,唯独一双眼内含黠色,动也不动盯着结界内。 那个瞬间,黎纤甚至以为沈清浔看到他了。 “有完没完!” “你他妈是不是魔怔了?” 容舟迟几步追上来,以剑伫地,呼了口气,而后他指着结界层,大声道,“这里是踏雪岭地界,里面住着逾白不问世事的爹。” “人家向来不沾染红尘俗世半分,况且岭内有无数结界与迷樟叠加,一切灵宝法器失效,除了逾白和掌门,没人认路;你贸然闯进去,若是被大阵绞杀成肉酱,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沈清浔收回目光,道:“好,那我们便等在此处。” “你别不拿自己当外人。”容舟咬牙,“昨个半夜,我陪你在山中搜了五个时辰,甚至还借来了武器库里的缚妖锁,但一晚上连两人的影子都没抓到。” “这便足以证明逾白和黎纤没被归元山私藏,我赢了赌约,你也该带着你的狗屁同窗们滚回学宫,退出琼林大比,关起门来好好抄书。” “至于抄什么呢……,我的要求其实也不过分。” 容舟勾起嘴角,恶劣地笑笑;“就抄‘沈清浔是王八蛋’吧。” 听他此番嬉笑作弄,沈清浔也不生气,而是解释道:“容道友,我还没输,前日与你打赌时,定下的范围是整座归元山。” 沈清浔指着眼前瀑泉,“容道友就没感受到瀑布那边有股神秘力量?难道不想一探究竟?” 瀑布水流倾泻,像是飘飞的绸带,闪着银色的芒,晃得天地间光怪陆离。 瀑布后好像藏有某种混沌而玄妙的力量,纵然有禁制阻隔,也能感受到其纯湛浓厚,完全不同于此间的任何一种修行体系,不需捕捉天地灵气,不需吸纳日月精华,本身就是能量源头,神秘且强大,宛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容舟道,“所以,你怀疑逾白和黎纤藏在里面?” 沈清浔道:“没错。” 容舟看傻逼似的看了他两眼,“难不成你想硬闯踏雪岭?” “行吧,老子劝不了想死的人。” “别溅我一身血就行。” 容舟摆摆手,转身准备离这傻逼远点,以免真的被禁制阵产生的灵流冲击。 谁知,沈清浔却摇头,幽幽呢喃,“容道友真是死脑筋啊,为什么执着于‘开门’,如果直接把山炸了,人便也无处可躲……” 容舟转身的动作只有一瞬息,然而,变故也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息。 沈清浔从怀中掏出数张灵符,投掷于瀑泉。 黄底蜿蜒红文,是高阶的爆破符,具有最大的毁灭性。 符纸飘飘然,被蓄满真元,宛若从天而降的惊雷野火。 “艹!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容舟猛地冲过去,对着那张温润面孔,发狠地砸了好几拳。 容舟揪着他衣襟,吼道:“山崩地裂前,老子先把你杀了!” 高阶的爆破灵符属于违禁法器,毁灭性极大,仅一张便可导致山崩地裂,洪水奔袭。 容舟万万想不到,沈清浔竟敢扔出十余张。 瀑泉水连通折吾河,勾连南境八大水系,若是被炸毁,必引起河水猛烈涨潮。 容舟掐住沈清浔脖颈,五指收拢,他想好了,待会涨水时,就先把沈清浔淹死抵命。 沈清浔费力地喘着气,手指轻抬,示意容舟往前看。 缥缈烟雾中, 掠过一道熟悉身影。 黎纤一直目不转睛观测此间动向,在沈清浔向瀑泉仍符纸时,便下意识地纵身跃出结界。 他动作很快,如破竹之箭,起势时卷起一树桃花。 黎纤挡在瀑布前,桃花瓣沾着晶莹水珠,纷纷扬扬地飘洒,与符篆轻柔触碰,春风细雨般融化符纸。 这个瞬间,容舟有些呆,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在浮花惊雨中踏入大乘的江逾白。 沈清浔挣脱容舟的束缚,他抹去颊边血珠,温和问道,“这便是容道友口中的‘柔顺弱小’吗?”
第121章 天空阴晦如浓墨, 云雾堆积,惊雷奔腾而来。 顷刻间,豆粒般的雨珠子噼啪浇下。 殷无涯撑了把油纸伞, 催动踏云归,疾行数百步, 半柱香内赶到了间高耸入云的离火峰顶。 他收起伞, 大步踏进主殿, 除却四壁挂着象征荣耀的战幡,离火峰前厅空荡而沉寂。 拐过三弯四折, 他到达‘目的地’——离火主峰议事堂;此时, 堂内已主宾齐全。 岑书研坐于首位, 右手位依次是归元其余四峰的峰主, 受归元庇护的几位城主, 南境内各个小宗门的宗主。 琼林大比四载一度,由五方四境轮流承举。 如今,大比在即,依傍归元多年的家主们,掌事们,长老们, 纷纷带着礼品登门,祈求归元山在大比时能多加照拂,并恳请能搭载由殷无涯铸造的玄铁巨鸾飞往北域, 以便于节省弟子们的战力。 至于左边,殷无涯睨着狭长凤眼依次瞧过去。 绒衣领袍角绣雪狮的是丘氏几位长老,昨夜乘雪羽鸟赶到归元;其中有位是丘际的父亲, 他们风尘仆仆,也怒气冲冲, 说是收来密信,声称妖物藏匿于归元,于是连夜赶来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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