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被火星刺到脸,左边眼角浮现小段裂口。 殷红伤口把清隽眉目衬得有些乖戾,酌煌突然心口一跳,想到了好多年前杀妖诛魔的浮黎。 与凶煞打交道多年的仙,殊不知自己才是世间最凶煞。 酌煌突然有些害怕江逾白,一如多年前害怕浮黎那般。 江逾白抹掉眼角血珠,提着剑走来。 酌煌捂着胸口,半眯着眼,他在想策略,活命的策略。 血盾逃走,或是站起来以命相搏...... 不,这些都活不了。 最好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酌煌一把丢掉叉戟,匍匐着扑到江逾白脚边。 他扯着江逾白小片衣角,扬起头,“堂兄真的想杀我吗?” “哥哥,你舍得要我的命?” 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怜,“堂兄还未恢复前尘记忆,若彻底恢复后,断不会杀我。” “从小到大,唯有浮黎哥哥最疼我。” & 黎纤在水底游了很久,四肢都有些松软了,可惜还是没找到白白的骨头。 他有些着急,接连吐了好几泡泡,其中最大的那个,好像受到了某种召唤,有生命般开始顺着水流漂浮。 黎纤眨巴眨巴眼,急忙跟了过去。 大泡泡在水底正中间停下,之后‘啪’地破裂。 黎纤戳了戳泥沙,果真露出个旋涡,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讯息。 他忙不迭伸手刨坑,不大会儿,泥沙中露出了小截玉石般的骨头。 小妖怪想去抓,却不料河底迅速长出粗壮海草, 茂密繁盛,毒蛇般缠住了他的手脚。 黎纤仔细去瞧,才发现这哪里是草,分明是死人的头发。他越挣扎便缚得越紧,嫩软皮肤被勒出深痕。 被扒到两边的泥沙渐渐回拢,又要将骨头掩埋。 小妖怪使劲地往前蹬腿,他张嘴想把白白的骨头叼出来。 但是泥沙回流速度太快,千钧一发之时,他来不及,只能启唇轻吻了下那段肋骨,输入一点点清湛的灵气。 瞬息骨头再次被泥土淹没,水底恢复如初。 一点点的微末灵气能做什么呢,小妖怪难过地垂下头颅,待他又去扒土时,却见脚下剧烈震颤。 闪着雪亮的光,逐渐放大,最终冲破泥土。 它出淤泥却不沾染,莹白似瓷器,亲昵地在黎纤脖颈蹭了蹭。 黎纤被凉得打了个哆嗦,笑盈盈地看它。 “我们去找白白!” 闻言,肋骨穿透洪流,飞出水面,如支离弦箭,朝某一方向前行。 & “堂兄,我知错了,你饶过我吧。” “你……你叫江逾白吧。” 酌煌把这三字放于唇齿间碾磨,轻声道,“逾白,凡人杀仙会折寿的,你不可以杀我,若是真杀了我,等你拿回肋骨恢复记忆,定会后悔的。” 酌煌紧攥江逾白袖口,一点点靠近,“我们一起读书,一起修行,无论是在梵天境,还是长大后在灵山,浮黎哥哥都待我很好的。” “我们感情好,你心里有我……” “所以,”他驽定道,“你绝对不可以杀我。” 酌煌边说边踉跄着起身,眼底很红,脸上挂着断线的泪珠子。 他见江逾白眼神悠游,视线凝落在远方,以为这人在沉思,在衡量拿捏。 殊不知,他只是在等一样东西。 凡人杀仙会折福报,陨寿数,但仙杀仙,则不会。 须臾,夜色中亮起了光点,不太真切,像是被云包裹的星子。 酌煌扬首去瞧,待看清来物后,瞳孔皱缩。 他僵硬地伸臂,想要抓住飞来之物,却也只是徒劳。 肋骨穿透长风,刺破云雾,在幽茫夜色中划出完美弧线。 最终,进入江逾白胸口,与其血肉,与其灵魂融合。 & 寒鸦在半空发出嘶哑的鸣叫,仿佛在奏一首哀乐。 江逾白闭了下眼,再度睁开时,眸中蕴雷霆,藏寒川。 他以剑指酌煌脖颈,冷声问,“我心里有你?” 酌煌神色呆滞,喃喃道,“堂兄...堂兄.......” 江逾白低头瞧他,像是在瞧一只蝼蚁。 以前,浮黎站在灵山尖,俯瞰万物,用的也是这种眼神。 ——慵懒而漠然。 此刻,酌煌已清晰知道,自己的最后底牌也没有了。 即便是想起了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修行的岁月,江逾白也还是要杀他。 今生的江逾白,前世的浮黎,无论哪个都要杀他。 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归祸首,就是黎纤这下等的贱妖! 恐慌压倒了所有理智,酌煌咆哮道,“浮黎,你他妈该不会以为杀了我,你和那下贱妖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他脑子的弦断了,彻底疯魔,奔溃着说出自己恶毒的计划。 “自你入渡厄城后,我便已派遣落罗刹阴差,将黎纤是上古妖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待你二人回去,将迎来整个漪澜天罗地网的追捕绞杀!” “各大宗门世家会杀妖祭天!你若是护他,自然也会被碎尸万段!” “他是卑劣的怪物,是下贱的畜生。” “你也是!你也是!” “啊!” 嚷叫戛然而止,酌煌还保持着瞪眼张嘴的姿势,但长剑已经穿透他咽喉,乌黑的血喷涌而出。 “从小到大,你都很吵。”江逾白淡淡道,而后收剑入鞘。 草丛传来一阵窸窣声,枯叶被踩的咯吱响。 黎纤的小身子映入眼帘,他额角有薄汗,讲话有点喘,“骨头跑得好快,我找不到了!” 江逾白给他擦汗,“已经物归原主了。” 黎纤一愣,随机用手去摸他胸口,担心道,“那白白痛不痛?” 江逾白想说不痛,想因之前的冷漠对他道歉,想抱抱他,亲亲他,好好安慰他。 但是现在哪样都做不到,阵心被破,阵主已死,这座虚拟人间即将坍塌。 地表开始震颤,月亮掉进水里,变为泡沫;远处山峦倾倒,草木逐个枯萎。 唯有江河在奔腾,它们来自幽冥水,被酌煌开渠引流至此,如今将要打破屏障回归源头。 江逾白搂着黎纤,额头碰额头,像是新婚燕尔在耳鬓厮磨。 他温润地提醒小道侣,“幽冥水只渡死物,待会记得屏气,不要挣扎,水流会带咱们出去。” 黎纤缩进他怀里,点点头,乖巧得要命。 江河水涨,瞬息没过头顶,冲向了血月外壳。
第118章 归元 & 天如墨, 灯火已阑珊。 渡厄城内外狼藉一片,人仰马翻。 长街石板浸了水,袅袅地散发着腐朽气味。 三个时辰前, 他们的月亮裂了口,犹如被扎破皮的球, 内里喷射江水, 奔腾着注入幽冥。 幽冥水涨, 湍流犹如猛兽,嘶吼着撞碎岸的堤坝。 刹那间, 渡口便被洪水吞噬, 绻云楼也险被狂风掀翻。 画皮、骷髅、半兽人, 各类活物死物, 纷纷跑去城门的碉楼上躲洪水。 碉楼人声鼎沸, 纷纷议论灾祸的源头。 某个老怪突然开口,哆嗦着猜测道,“血月裂口,地宫塌陷,那位大人……会不会殁了?” 此话大孽不道,石破天惊。 众鬼抬头望天, 脸色变幻无穷,他们小声开始嘀咕。 “死了?咱们大人也会死吗?” “他不是与日月共生吗、他不是长久而永恒的吗?” “天地开合,鸿蒙宇宙间, 包括诸神诸佛,没谁会不死,他们可能长久, 却无法永恒。” “所以,大人该及时行乐的, 不该成日下追血咒的……” 他们起初只小声嘀咕着,后来便放声议论,把往日提也不敢提的神明,放到明面做为谈资笑柄。 “你们说,鬼仙大人疯魔如此久,究竟要找谁?”有人开口转移了话题。 于是,又有人掏出张皱巴巴的画像,捻须长叹,“瞧瞧这俊美模样,据我祖辈说,是位九天玄仙,命格对紫薇帝星……” “唉,大人真是疯得不轻,如今哪还有九天玄仙。” 众人驽定说道,完全不知远在渡厄城外,万丈苍穹顶,有颗星正轻轻闪烁,不日将垂照五洲山河。 更不知,碉楼之下,有人正架着梨木窄舟,悄声渡城门,仿佛游湖赏花般淡然。 人是个活人,只不过穿了身白,像是来上坟的。 前方飘着片蝉衣般轻薄的符纸,绿莹莹的,小灯笼似得引路。 符纸上写了几行草书,龙飞凤舞的看不真切,唯独落款处‘岑隐’两字异常清晰。 扁舟细又长,像片叶子;从外城到内城,最终停泊在了城心的汪洋。 & 黎纤在凉风中醒来,四周是粘稠的黑暗。 他揉揉眼睛,彻底清醒后,开始寻找江逾白。 两人被洪流冲击时,他被江逾白护到怀里,感受到那人身体很热,被火烧般的烫。 他还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像是骨骼,血肉破裂后,又重新生长的声音。 他很担心江逾白,生怕人意识不清,沉入黄泉水底,被腐蚀成枯骨。 黎纤边拨动手指红绳,边屏气在水中遨游。 终于在寂静中听到几声铃铛响,也觅得了几缕光。 光源是来自一只小梨舫,有白白身上竹燃清冽的味道。 黎纤逆水游去,想要伸手爬上船舫,却倏忽被一股灵流挡住。 他躲闪不及,被撞进水里,砸出涟漪和大朵浪花。 “何人在此?” 船尾有人问话,语气淡漠。 他睨着细长的眼,将黎纤上下打量,而后拧眉道,“你是何物?” 黎纤抖抖水,从怀中掏出块纸帛,缓缓摊开,“我是白白道侣。” 他不是何物,他是白白道侣!是以后要和白白一起盖房子、种果子的人。 船上人指尖微勾,素帛就飞进了掌心。 料子是月白织锦,正好契合逾白缺失的那块衣角,墨字虽被水洇湿,但从寥寥几笔也能辨别出是逾白笔迹。 ‘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生生不离……’ 他呢喃着,怔了小会儿,随即撤掉禁制,示意黎纤上船。 稍后,他自道身份,“我是江逾白父亲。” “他如今情况古怪。” “意识混沌,真元剧烈动荡,骨骼、经脉、血肉均在替换重塑。” “我要带他回归元踏雪岭。” 顿了顿,又问黎纤,“你……和我们走?” 黎纤抬头看他,手指无措地蜷了下,反映片刻随后点点头。 “白白去哪,我就去哪。” 渡江时,黎纤靠在船边,吹着江风,有些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他是白白道侣,但白白不只有‘道侣’。 江逾白有父母,师父,朋友,这些人都盼着白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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