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指甲缩了回来又再次穿透了他。李肆嘴角流出了血。怨灵的伤害不但会作用于肉体,也作用于李肆本身的魂体上。 “魏娘,安儿还在井边等你。”他声音颤抖地说完,指甲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魏娘的眼眶里出现了淡淡的黑色的瞳仁。她悲伤而又绝望地看着他。 见她停了下来,李肆缓缓地放开了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魏娘彻底安静了下来,她躺在地上,茫然无措地望着天。然后她流着泪缓缓闭上了眼,喃喃地说道:“太迟了。” 李肆向她伸出了手,想把她拉起来。这时天上忽的降下了一道闪电。一阵强光亮起,李肆用手挡着眼睛,依旧被照着睁不开眼。再次睁开眼时,魏娘已经灰飞烟灭了。 “呸,天界那些个事儿精,真不要脸。”白无常骂道,“抢功都抢到地府头上了。” 李肆呆傻地站着,看着这一切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他微微张着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过了一会,他紧紧地抿起了嘴,低下头朝前面的街角快速走了过去。 “必安。”黑无常露出了些许担心的神色。 “别喊我,我管不了。”白无常双手往胸前一揣,扭开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黑无常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 夜已渐深,小赌摊上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人,王二麻子还在那热火朝天地晃着骰子。忽然一张椅子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背上砸得个稀巴烂。 王二麻子痛得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倒在了地上。一个人抓着他的头发又把他拎了起来。王二麻子睁着着向那人看去,他认出了来人是白天与他赌博的大汉。让王二麻子更加心惊胆寒的是,这人眼睛深处仿佛还有一双眼睛,正充满怒火地盯着自己。 “救……啊!”王二麻子刚想呼救,脑袋却被李肆按桌面上。他的脸狠狠地磕了上去,一下便鼻血横流。 “你要干嘛!你要杀了我吗?”王二麻子又哭又喊道。 “杀了你?我干为何要为你这种畜生玩意干这种有损功德的事?”李肆声音平静地说道,他抬起王二麻子右手,问:“你喜欢用这只手摇骰子,是吗?” “你说什,什么……”王二麻子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咔嚓一声,那是他的右手被折断的声音。 惨叫声顿时响彻夜空。 李肆又举起了王二麻子的左手晃了晃,“听说你喜欢用这只手收钱?”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 此时王二麻子浑身颤抖涕泪横流地倒在地上,痛得已经失了声。 “你空长了两只手,却从未用它们拥抱过自己的孩子。折了正好。”李肆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此生注定无人相依,孤独终老。我祝你长命百岁。待你百年之后,我们有缘地府再见。” 李肆说完这些便扭头走了。黑无常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过来,又默默无言地跟着他走了回去。 白无常看着他们回来了,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也不管管?” 黑无常想了半天,慢悠悠地吐了句:“管不了。” 回到地府,阎王爷自然是暴跳如雷,他本来就胖,这会更是气得整个人都鼓了起来。 “你们干得好啊。逃了个人就算了,你们还弄出个凶魂恶灵来。干得真是太好了。” 甲一趴在地上哐哐磕头痛哭流涕。而李肆只是低着头跪着默不作声。 他已经变回了本体,却还是一脸的血污,浑身上下全是伤口。 阎王爷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他总是不自觉地用余光去瞥李肆的脸。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阎王爷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心软,然而回过头一想又气起来。自个儿在那反复横跳了半天,最终还是大发慈悲地罚了些功德,各自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这事算是过去了。 白无常嘲笑道:“幸亏最近崔大人忙,要不你们俩都得到地狱里蹲个一年半载的。” 李肆没理会他,他径直地往赏善司大殿走去,找到了掌管功德簿的魏大人。 魏大人看到李肆血肉模糊的狼狈样,着实吓了一跳。 “我要捐功德。”李肆说。 “哦。好。”魏大人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你要捐多少?” “全部。”他斩钉截铁地说。 从赏善司大殿走出来之后,李肆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小鬼差。他本来就没什么出息,靠着打杂积累了两百多年,总共一万出头的功德全捐了就去。 他以为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然而并没有一点用处。他仍然觉得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总是揪着疼。 在回家的路上李肆路过了自己辛辛苦苦修的葡萄架。有个孩子背对着他蹲在葡萄架下,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根树枝,一个人在那里写写画画。 李肆认出了那小小的背影,他身上还穿着李肆为他换上的衣服。 李肆扭过头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死亡是真的是一件让人撕心裂肺的事情。 手背变得温热而潮湿。 他再也没敢看他第二眼。
第12章 山冢(一) 说是被关禁闭一个月,谁想到这还没过两天李肆就被崔大人提了出来。 李肆本想着在家里好好地练练字。他甚至专门在院子里挑了几块平整的石头,煞有介事地把宣纸铺得平平整整,再用找来的石头压住四角。然后他又用茶水调好了墨,在桌边正襟危坐。 他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本是很好看的。只是不知为何,一拿起笔就仿若一只颤抖的鸡爪。折腾了一上午,李肆哆哆嗦嗦地写下了一个“肆”之后就缴械投降了。他再次认识到,文人墨客的那套不适合自己。 忽然一颗头从桌前的窗户探了进来。“哟,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鬼画符。” “我这都关禁闭了,你们俩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李肆把笔往桌上一扔,他身子往后一仰,翘起了二郎腿。反正他现在一无所有,于是破罐子破摔出一副坦然潇洒的模样。 白无常完全没有理会李肆那“大不敬”的发言,他用食指与中指把那宣纸一夹,提起来欣赏了一番,“这写的是什么啊?” “肆。你来做什么?” “呵,是我老眼昏花了么?四哪有那么多笔画?” “放肆的肆。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崔大人找你。”站在后面的黑无常终于张开了金口,说道。 这个回答让李肆很是意外,他原以为是白无常拖着黑无常专门过来嘲笑他的。没想到竟然是正儿八经来办差事的。 白无常瞥了他一眼,嫌弃地把纸一扔,说道:“麻烦您抬起高贵的屁股,屈尊纡贵地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肆很无语。他们究竟因何而来并不重要,反正白无常无论如何都会嘲笑他的。 文武判官的大殿坐落在阎王殿左侧,高耸的柱子支撑着华丽的屋顶,雕梁画栋间流淌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殿内烛光摇曳到处堆满了书书纸纸。文书官们忙忙碌碌,李肆只是在殿里站着,每过一小会儿就会来个文书官跟他说:“借过。” 崔钰大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李肆一群人,放下了手上的书册。 “来了。” “崔大人。”李肆老实乖巧地行了个礼。 “我听说了。” “哦……嗯。”李肆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谓的最坏结局不过是下地狱。反正他为数不多到人间的两次,不是被刀子捅就是被指甲戳。那又如何呢,现在不也依旧活蹦乱跳地站着么,地狱无非就是刀山火海,也许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我已经同牛头马面说了,从今以后你跟着黑白无常。” “反对。”白无常首先发出了抗议,“此人脾气大得很,遛个弯都能跟路过的狗打一架。” “反对无效。”崔钰瞥了一眼白无常,他声音低缓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你跟着黑白无常去处理碧水村的事。” “大人。“在听到碧水村这个词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黑无常也开了口,“请三思。” 然而崔大人并没有理会。“还有一个我的人。他已经在离碧水村最近的客栈内等候,具体事项去问他便是。”说完崔大人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三个人前前后后走下大殿,都没有说话。暂且不提平日里就沉默寡言的黑无常,若是连白无常都默不作声,那便一定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肆往前小跳了两阶台阶,窜到白无常的面前问:“白爷,那村子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死人了。”白无常敷衍地说着,哗地打开了扇子,很是嫌弃地用扇子把他凑上来的脸撇到了一边,“好狗不挡道。” 难道崔大人是让我跟他们一块去收魂的?不对,如果只是这样何必特意把还在禁闭的我放出来。不仅如此,这次不但出动了黑白无常两个高阶鬼神,崔大人还特意派自己手下的一人,若只是一次普通的引渡,何必劳师动众派那么多人去。 那村子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李肆心里琢磨着,紧跟上白无常的步子,小心翼翼地问:“莫不是……那村子里死人魂被困住了出不来了?” 白无常忽的停住了脚步,瞥了他一眼:“小子。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啊。”他很少夸他,突然来了那么一句,李肆简直受宠若惊。 “就在前几天,碧水村全村十多口人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无人生还。”黑无常从后面跟了上来,说道。“事情蹊跷,我们便亲自去查看了一次。那村子确实设了奇怪的结界。” “不全对。其实当时从里面活着逃出来了一个。”白无常说道。 “那人呢?” 白无常斜了李肆一眼,没好气地说:“人死了,尸体被你借去揍人了。” “我们找到了他的魂体,那人受到了惊吓,只会胡言乱语。问不出什么来。”黑无常补充道。 白无常叹了口气,“明面上是死了十几个人,实际上那结界里至少有三万阴魂。那地方鬼气森森,怨气大得很。依我看来,里面必有恶鬼,至少是个极凶。” 怨灵恶鬼的等级分为末凶,小凶,凶,大凶,极凶。末凶的怨灵,一般鬼差可自行处理。小凶则需要多名鬼差一起处理。凶需要官差级别的人出面。而大凶极凶只有黑白无常以上的高阶鬼神才能镇住。 魏娘怨气如此之大,撑死了只能算个凶。 至少是个极凶那是有多凶。李肆想了想,打了个冷颤。 “既是极凶,我一个普通鬼差去做什么?” “大概是崔钰看你不爽,又碍于阎王爷的面子。所以特意找个由头让你自己送死。”白无常转着手里的扇子,一脸坏笑地说道。 李肆的嘴角抽了抽。 黑无常拍了拍李肆的肩膀,温柔地冲他摇摇头,说:“此为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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