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噩多年的人陡然清醒,痛苦和愧疚汹涌而来。 而记忆里最清楚的是起初孩子看向她时懵懂的眼睛,她的孩子有些特殊,眸色很浅,特别剔透。 她过去并未在意,如今一瞧才发现,那双眼睛宛若琉璃般干净漂亮。 即便在苦难中长大,也没有沾染上丝毫脏污。 闻人辞梦一生都活在杀戮里,在那个世道,书是无用之物。 她第一次捧起书籍,笨拙地在书卷里寻找某个特殊的字眼。 她给孩子取名“池州渡”,希望他在被苦海淹没前,找到足矣渡他劫难的陆地。 她不会说话,只能背着池亦轩,生疏地拉起孩子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去写。 即便她对池州渡那样伤害,孩子望着她的手眨了眨眼,还是懵懂地伸手握住。 那一刹,闻人辞梦泣不成声。 孩子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眼中没有多少情绪。 在那段她觉得最为安逸的日子里,闻人辞梦教会了池州渡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教他唤自己娘亲,甚至羞愧到无法告知他自己究竟是谁。 在注视着池州渡稚嫩的侧颜的某一刻起。 闻人辞梦决定亲自了结这荒谬的恶果,密谋与池亦轩同归于尽。 于是她找到了自己的兄长,闻人高僧。 闻人高僧看见她的模样,只是叹息,轻唤道。 “阿妹,你糊涂啊。” 他如此说着,却像是并不意外。 闻人高僧为池州渡卜卦,算到池州渡终成大器,并会在三百年后遇见良人。 闻人辞梦隐约猜到池州渡最终会因为长生的秘术遭世人眼红,担心那位良人也会因为不实的传言而误会池州渡,便将池州渡经历的所有苦难,从出生到她最后所见,事无巨细地记下,并留下自己卑微真挚的祝愿,将此书交给兄长。 恳求他保管,并交给亲传弟子,代代相传。 做完这些,她在生命地尽头将自己毕生所得的法宝秘籍都留给了池州渡。 用一张张字条嘱咐他一定要将这株不朽春桃带在身边镇煞,并对其下了“封欲”。 在遇见那位能教他懂得七情六欲的良人前,她希望池州渡不通人情,少受些凡俗之苦。 紧接着,她便走进了自己耗费数月布置的隐咒中,池府化作一片火海,那一袭红衣在被火焰吞噬前,回头看了一眼池州渡。 她利用咒音,第一次让池州渡听到了她的声音。 州渡,州渡。 是苦海之中,唯一的出路。 八劫已渡,九见朝露。 …… 最终,闻人辞梦与池亦轩同归于尽,血生桃咒无解,但血亲死后,他便不再受制于人。 闻人辞梦下咒,用自己和池亦轩魂飞魄散来抵池州渡剩下的四大命劫。 以上,池州渡重归自由之身。 齐晟僵硬地捧着书籍。 这后面的字迹与先前不同,应当是闻人高僧代笔。 他忽然想起池州渡的那句话。 “傀,并不自由。” 齐晟如梦初醒。 无魂之傀犹如死木,谈何自由。 他说的傀。 是他自己啊。
第120章 阿秋 齐晟此刻彻底明白为何池州渡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 自己的每一次试探,对于他而言都是锋利的刀子。 他起初以为对方的过去是一片荒芜,没成想是血淋淋的痛苦。 如今捧着这本单薄的书页,齐晟却觉得沉甸甸的,令他的手微微发颤。 他的背后一片冰凉。 若非今日在此知晓真相,传闻中那些夸大其词的话,自己信了几分呢? 大抵只信了池州渡绝非恶极之人。 若没有闻人辞梦留下的自述,他也许这辈子都不知晓...... 可知晓了,又能怎样呢。 廉价里藏着愧疚的心疼,盖不住过去层层厚厚的疤痕。 齐晟深吸一口气,在愣怔中回过神,他阖上书页,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回原位。 身后的石门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缓缓打开。 归俟大师就站在那里。 “施主。” 齐晟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诚恳地道谢。 “归俟大师,多谢。” 归俟摇了摇头,领着他走出暗阁。 “这世间最为难说的事,便是执念,有时越是想要什么,越是会失去什么,思念太重,成欲,执念太深,成魔,杯中水满则溢,河水满成灾,念多成劫,念少不成缘。” “施主,人往往无法左右命运,并非冥冥中自由注定,但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这就是你的命’,此言中,重不在‘命’,而在‘你’。” “兜兜转转,或许正应了施主那句话,见他便是花开。” 他看着齐晟沉思地神情,沉沉叹息,喃喃道。 “轮回是一次次重蹈覆辙,可总有人信下一次,神火不灭,缘分不尽,拦不得,拦不得......” 这一句太轻,齐晟没有听清。 他似懂非懂,但还是低声道:“多谢大师提点。” 归俟大师摇头:“你我因果已尽,接下来,就看施主自己了。” “......好。” 齐晟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安,他转身离开,不小心撞倒了一旁供桌上的签筒。 他转身要扶,却见归俟大师先一步蹲下,朝他摆摆手。 “去吧。” 齐晟犹豫着道了声谢,朝着神像拜了拜,转身离去。 归俟蹲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那签筒整个落在地上,却只甩出来一根签。 光华落在上面,有三字镀上一层金黄。 那是。 ——上上签。 - 齐晟心中要比想象中镇定。 至此,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穿梭于林间,想起起初自己说教对方的那些“善言”,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思绪。 只见不远处的山崖上有一道身影正快速往下坠。 那一瞬齐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飞升掠起将人接住,缓缓落在地上。 此人身材纤细,面容秀丽,一旁散落着方才对方惊惶之下丢下的药篓,是位采药的姑娘。 让她站稳后,齐晟松开手,抬眼看向山崖。 “姑娘,此地危险,还是换处地方采药为好。” “呼。”那姑娘惊魂未定,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正准备道谢,她定睛一瞧齐晟的脸,整个人都是一顿,旋即兴奋地抓住他的衣袖,“你......” “公子!小公子!” 小公子? 齐晟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衣袖,迟疑道。 “姑娘,我们见过吗?” “哦......”姑娘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是我糊涂了,如今这张脸与过去有些差别。” “公子,我是阿秋啊,你还记得我吗?” 齐晟一怔:“你是阿秋?” 仔细一瞧,这张脸竟然真的与阿秋有几分相似,但乍一看大不相同。 他意识到不对,脸色倏地变了,齐晟按住阿秋的肩膀。 “阿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在此地?” 阿秋看着他,没有立即开口,模样似乎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 “那个,公子是不知情吗?” 她说着目光朝他身后看了看,试探道:“另一位公子呢,他不在吗?” 齐晟似乎联想到什么,按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 阿秋痛呼一声,他这才如梦初醒,立即松开手。 “......抱歉,我失礼了。” 齐晟先是惭愧地道歉,而后面色严肃,郑重询问。 “阿秋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 阿秋不知道该不该说,眼神有些飘忽。 “我的......兄长现在有危险,阿秋姑娘,请将一切都告知我。” “什么?”果不其然,阿秋听完慌了神,为难了片刻,许是想起二人的亲昵,一咬牙还是选择将实情说了出来,“这事儿在公子听来也许有些邪乎,但我的确没有夸大其词,我说了你可得信我!” “那天......” 那天阿秋和往常一样,在地里摘了些菜,去湖边洗了洗,一路哼着小调挎着木篮往回走。 不过途中想起自家小狗前几日与别家的打架,被咬伤了腿,惨兮兮的,便转而去了后山摘草药,她娘家外祖父从医,耳濡目染的也知晓一些。 说来也巧,那日阳光明媚,有些晒人,她便绕了小道从后门回了家。 谁料恰好听见屋里有人说话,那声音模糊,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阿秋心里觉得有些不对,这二人莫非有什么事是要背着自己的? 她这般想着,便放轻脚步,悄悄蹲在后窗下方偷听。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那李耗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啊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他一下,“别银钱没要到,还招惹了脏东西回来!” “娘。”阿成压低嗓音,“那可是一百两,虽说不知李耗子要这刚出生的婴孩有何用,可那是一百两一个,咱家如今攒下三百两,咱们这种平民百姓,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不过娘你可千万别声张啊,咱们村里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知晓了,恐怕对我们不利。” 老妪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劝道。 “为娘说的话你要听,如今阿秋还年轻,一连生了三个孩子,也伤了元气,我担心接下来的孙儿体弱,你二人趁着年轻,别光顾着银钱,先给自己留个后,可知道了?” “我自然知晓,这次她再怀上,我便不给李耗子换钱了,他最近有点儿奇怪,还是远离为好,接下来这个若是个男孩,我们就留下,若是个丫头,那我就......” 剩下的话阿秋没在听,她脸色煞白,仓皇地抱紧篮子。 这些话像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扔进了噩梦。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 原来那些孩子根本不是早夭,而是被这帮黑心人拿去换了钱! 昔日这母子二人温和的模样变得狰狞,阿秋六神无主,转身就要跑出院子。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青衣,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公......” 阿秋方才开口,嗓音变戛然而止,额头中间破了一个细小的血洞,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是在一片漆黑的山洞中。
第121章 大战在即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阿秋头晕目眩,艰难地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绝色容颜,阿秋愣了一会儿,才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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