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离开家之前,重重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却一个字都没说。 但江橘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倒进沙发里,盖上毯子。 “下个星期一我回学校上课。”过了良久,他忽然出声道。 - 江橘白返校的周一,正好是又一次大测验,他直接自然地进入了考场,揭笔开始写试卷。 考试的两天时间里,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到周三,江橘白的桌前才围满了前来探听的同学。 “我的天呐你竟然没事!你身体是什么做的啊?那可是二甲基汞!二甲基汞!” “徐文星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他也没当多久的第一啊,让别人拿一次第一也没什么啊,大不了下次考试再拿回来呗。” “他肯定有精神病。” “听说徐栾也是他害死的,你说他图什么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神仙还分等级,他索性把地球给爆掉,一了百了了。” “我一点都不明白,他很帅,成绩很好,家里有钱,已经很好了。” “话说,二甲基汞中毒是什么感觉?我在网上查到,说二甲基汞中毒,必死无疑。” “说不定是徐文星弄的纯度不高。” “还有可能根本不是二甲基汞,就是普通的水银汞。” “人的嫉妒心真可怕,幸好我不是第一名,不然徐文星要毒死的就是我了。” “那学校现在算是安全了吧?” “江橘白你感觉还好吧?江明明就帮忙送了一趟试卷,就进了医院,他那天上课忽然倒地抽搐我还以为是羊癫疯。” “徐文星真是太坏了。” “他爸妈在徐家镇应该待不下去了。” 处于话题中心的少年眉目如落满了皑皑白雪的山棱,他托着腮,一笔一划地在作业本上写着字。 经此一事,他似乎变了许多,说不出这是不是代表了成长,但他被这么多人围着讨论了半天,面上也没像以前一样极为不耐烦。 他表情冷淡,像是听进去了,像是一个字都未曾入耳。 像徐文星,但更像徐栾,可……又好像有着那两人没有的东西。 对,就是少年身上的意气和桀骜不驯,不管怎么冷淡都无法从江橘白身上抹去的东西。 测验成绩出了结果。 江橘白以744的高分毫无悬念的又是年级第一。 令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对此居然没有感到惊讶,他们产生了和当初被徐栾恐怖的成绩支配时的相同的感觉,就好像,理应如此。 “恭喜。”徐栾坐在徐文星的位置上,他面朝着教室后面,面朝着江橘白,捏了一下江橘白的脸,“快满分了。” 江橘白任他捏着脸,“我拿不到满分。” “为什么?” “作文怎么也也得扣两分。”江橘白摸着试卷,有些走神,“成绩能保持就不错了。” 情绪在变化的时候,人类身上的味道也会逐渐产生变化,就算不细嗅,光是看眼神面色,少年也不擅长掩饰心绪。 他还不具备这一项能力,身边的人更加没有教给他这一项技能。 前前后后,爱他的人太多了,哪怕他是个坏脾气的小狗东西。哪怕都要杀他了,还热泪盈眶地说真心喜欢他。 “你心情不好。” 江橘白说没有。 “我看出来了。”徐栾指了指江橘白的眼睛。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等高考结束,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你想出去旅游吗?”徐栾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江橘白。 江橘白不停卷着练习本的角,“你又没高考过,你怎么知道高考后就能休息?” “猜的。” “我睡会儿,上课不用叫我。” 话是跟徐栾说的,旁边的江小梦听见了,回了句“好的呀”。 江橘白就是觉得烦,他不是想逃避,但他此刻确实没办法做到像以前那样坦荡地直视徐栾。 凡事对错尽在人心,江橘白对自己即将要做的,茫然无措。他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只知道他应该这么做。 徐栾是鬼。 就冲着这一点,他就应该助阿爷和无畏子一臂之力。 徐栾冰凉的指尖沿着少年的鼻尖缓缓向上,滑过挺拔笔直的鼻梁,接着温柔地描了半圈清晰的眉骨。 江橘白的眼皮一直在抖,但眼皮底下的眼珠按捺住一次都没有动,可紧绷的面皮可时不时颤一下的睫毛却骗不了人。 对方现在明显抗拒和自己交流? 为什么? 又在憋什么坏? 在学校里的几天,徐家院子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徐美书向江泓丽提了离婚。 江泓丽还在医院里住着,人昏迷不醒,离婚协议书就送到了她所在的病房,徐美书很大方地给了数百万的补偿,江泓丽在昏迷中途醒来的几分钟时间,抖着手指签下了名字。 徐美书家是徐家镇的大户!富户,他们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左邻右舍把风一吹,镇上的人就都知道了。更别提还是离婚这种大事,更别提,那两天,有个年轻的漂亮姑娘总是从徐家大门进进出出。 江橘白听班里人说起时,他在用一些废弃的试卷叠纸船。 他一边叠,一边听着江小梦跟几个女生聊徐美书一家聊得热火朝天。 “真的啊?他老婆可还没出院呢。” “骗你做什么?我妈闺蜜的妹妹就是那妇产科里的护士,还亲眼瞅了两眼那离婚协议书。” “真没良心,我还以为他跟其他男的不一样,原来都是一样的货色。” “他们唯一的儿子死了,现在他老婆也生不了,他估计只想要个孩子吧。” “要个屁,我听说,他家昨天晚上被强盗打结,他被痛打了一顿,现在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估计是生不了孩子了。” “啊?这强盗胆儿真肥。” 江橘白沉默不语叠了几只纸船,拆开后重新叠,叠成了千纸鹤。 恶鬼的戾气和人类的戾气,根本不是同一种产物。 徐栾杀了很多人。 江橘白不知道徐栾以后还会不会杀更多的人,也包括杀了自己。 他拿着杯子的手都在抖,他接了大半杯的热水,撕开小卖部买的一包香芋奶茶粉,全倒了进去,倒进去后,他给杯子拧上盖,握着杯身使劲摇晃。 摇匀后,他靠在楼道里,拧开杯盖,香芋甜腻的香气冲击得人眼前发晕。 江橘白飞快从口袋里拿出提前装好的符纸塞进了杯子,它一碰着液体,就融化了。 杯身在瞬间变得烫手,但水温不高,杯子还很厚,远不达烫手的程度。 江橘白看着发白发灰的奶茶。 他的脸变成了纸一样苍白和单薄。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 这样的他,跟徐文星又有什么区别? 徐栾甚至爱他。 - 回到教室,江橘白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江小梦伸长了脑袋,“什么味道?好香啊……” “小卖部买的奶茶粉。”江橘白坐下的同时,从兜里掏出剩下三包,“你想喝自己拿。” “我喝,但我只要一包。”江小梦拿了一包奶茶粉,拎着水杯美滋滋地跑出了教室。 上课铃响了之后,教室里的学生还稀稀拉拉的。 距离高考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校里没再格外要求学生需要达到一个如何如何的复习目标,尤其还是在今年怪事频出的情况下,一切以心态为主,以健康为主,以……要死别死在学校为主。 江橘白心浮气躁地写了两道题,他注意力一直在那杯奶茶上。 他放下笔,手指慢慢爬过去,把杯子攥到了手里。 他拧开盖子之后,低头认真地看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奶茶。 看了几秒钟,他被甜味儿熏得头晕,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仰头,将杯子里的奶茶喝了一口。 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就是一股奶茶味,江橘白不喜欢奶茶。 符纸会不会失效了? 江橘白好奇地又尝了一大口。 甜。 太甜了。 他甚至都难以咽下去。 因为还有一种很明显的工业的味道。 “什么东西这么好喝?”一只冰凉的手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扶住了少年的脑袋,扭向一边。 徐栾正好吻住江橘白,他接住江橘白的唇,深吻进去,同时也将江橘白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液体给夺走了。 他将江橘白彻彻底底品尝了一遍,才放开江橘白,抵着江橘白的额头,喟叹了一声“甜”。 江橘白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怎么了?”徐栾用拇指擦掉少年唇角的奶渍,他的笑容有种大仇得报后的宁静与平和,哪怕他浑身都阴森。 “有、有点腻。”江橘白声音抖着回答。 “眼睛怎么红了?”徐栾歪了下头,更加专注地端详着少年。 “太甜了。”江橘白胡乱回答,他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伪作平静,他不知道眼前的恶鬼会不会察觉到,但他已经尽了全力。 他杀“人”了。 徐栾凑近了少年,舔了口他还甜腻的唇,直接又重重吻下去,“我怎么觉得不太甜,我再尝尝。” 它把江橘白口中最后一丝甜味儿也搅走了,江橘白的心脏都跟着颤了起来。 少年眼底一片不知为何出现的湿意,他眼珠都润出了一层微红色,像一只被大雨将毛淋得湿哒哒后无助的猫。 江橘白在晚自习的时候,给江祖先发过去短信: 今天用了一张符。 老爷子回复得倒快:干得挺好。 过了几秒钟,老爷子又说:再坚持一阵子你就可以解脱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想到那徐栾对江橘白做了什么事,江祖先就肝胆欲裂,它怎么能……它怎么敢…… 江橘白靠在隔间里,他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徐栾除了上自己以外,对他其实挺照顾的。 那些打他主意的恶鬼,还有越来越耀眼的成绩。 他脑海里的确无数次冒出过杀死徐栾的冲动,但徐栾不是已经死了? 可如果他跟吴青青说,跟江祖先说,“他想上就让他上,管他呢。” 他们会崩溃。 江橘白应该过去自己心里那关,可他过不去。 应该做的事情通常都是不那么愿意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躲在隔间里消化情绪的少年还穿着春天的校服,长袖长裤,因为他冷,他的体温在下降,热度在流失。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换上了夏季。 他抹了把脸。 想, 算了,他以后多给徐栾烧几筐纸,下辈子他还给徐栾当儿子。
第70章 第三张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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