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克劳德的回忆中看到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以及那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他是谁。我是说,在我看到那张面孔时,我脑海中的词汇变得贫瘠,字词的音形无数次被打破又被重组,最后落到一个形容上——“天使般的”。 天使般的。这个词对这副容貌来说再合适不过,但当我的思维渐渐成型,哪怕这张脸突然不再陌生,我仍然觉得他应该是陌生的,在彻底意识到他到底是谁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份又硬生生地插进了我的脑子里,我都能感受到咒术生效的痕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事情一下子变得滑稽起来。我是说,昏暗之羽巫师团的中流砥柱、身份来历成谜的邪恶黑巫师,怎么都不该长得像位天使。 芬里尔的容貌并没有让我困惑太久。我的视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克劳德身上转到了旁观的位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机会在芬里尔嘲讽我的法杖时讽刺他长得如此圣洁,这样的事情一下子不再重要了。克劳德的状态洗掉了我的所有疑惑,我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疑惑——“为什么这一团东西最后还能活下去?” 堆在地上的克劳德看起来像一大袋巫术垃圾,就是那种做完血咒术实验之后最不好清理的东西。难为芬里尔还能带着那种牧师赐福信徒的脸孔,温柔地回握住克劳德的手——如果那玩意儿还能算是手的话。 “你还想活下来,我知道。”芬里尔的语气很诱人。看着克劳德坚持往他身上黏的动作,我忍不住想摇头。任何和芬里尔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准不是什么好话。果然…… “我可以提供一场交易。你会活下来,很痛苦,但是还活着,你要明白,活着难免痛苦,这是没办法的事——”一阵不属于这个场景的、刺耳的哭声突然挤了进来,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希望它可以快点过去。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克劳德和芬里尔的交易显然已经开始了。芬里尔吻上了克劳德的额头——黑暗之神都没办法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一堆残肢血泥浆里找准额头的位置的——克劳德的身体开始复原,血肉拧巴着攀附骨骼,缩回原来大致的位置,裂口聚在一起,粗鲁地形成疤痕。 “你需要一只锚。”芬里尔的唇离开了克劳德,他把他扶起,“你需要一样东西,看到它之后你就会想到你为什么还想要活下去。” 克劳德开口:“有的。”他没有适应新的状态,开口的声音比魔鬼的尖叫都喑哑难听。“他参加了我的受洗。木盆。奎格梅尔的徽章。”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可是我听懂了,芬里尔奇迹般地听懂了,也许除了天使般的容貌,芬里尔还有神迹般的理解能力。 我亲眼见过克劳德的小木盆,他在那里面摇摇晃晃地获得了奎格梅尔的承认,也许在哭,也许在笑。我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克劳德的做法令人难以置信,我不知道此刻他是否知道把他害成这样的人里包括沃尔特·奎格梅尔,但他能选择这样东西,心里对沃尔特一定坚信不移。 芬里尔道出了我的疑惑:“你确定吗?你的木盆可不算结实。一旦你忘记……” 克劳德开始大笑,他开始尽力地大笑:“忘记?忘记?!看看我的样子,我怎么会忘记!!!”我看到了克劳德的眼睛,它们太纯粹了。没有渴望承认,没有尊敬,没有爱。只是仇恨。单纯的、和他瞳孔融为一体的仇恨。 克劳德还在大笑,他的笑声变得刺耳,混杂在再一次造访的哭声里。我努力不去闭上眼睛,看着芬里尔的嘴一张一合,辨别不出他的话语。我感到身体被拉扯,视线下意识地留在芬里尔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不被拉进哭声所在的场景中去。 我感到恐惧。即使不知道原因,我仍然感到恐惧。我从灵魂上抗拒被拉进那个场景。我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思绪都停留在克劳德的身上,可惜收效甚微,我惶惑地挥动肢体——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我眼前开始变白,芬里尔的身影被大片的落雪掩盖,克劳德笑声彻底被哭声淹没。 停下来。停下来。落雪也好,哭声也好,快点停下来。 我徒劳地祈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不再飘落,发出尖锐哭声的女人也不再出声,可我一点都没有得偿所愿的欢欣。 我看着她。她穿着黑色长裙坐在雪地里,斗篷落在旁边,大半浸在路旁的雪泥里。她右边的脸颊上还带着一道伤,大半结痂了,伤口尾部深一些,血珠落在她怀里,和那张小脸脸颊上化不开的冻红黏在一起,却无法阻止它往死亡的青黑中驶去。他五岁,也许六岁,还是不太记事的年纪。 落雪的白铺满大路,奎格梅尔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别害怕,我的宝贝,妈妈在这里。”芙蕾雅停止了哭泣,她抱着我的尸体,轻声开口,“妈妈爱你。” 我茫然地站在一旁,不想思考,不敢呼吸。一只手拯救了我。手的主人解下了他身上厚重的贵族袍,搭到芙蕾雅肩上。 “作为陌生人,虽然这样有些失礼,但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手的主人开口,语气依然十分诱人。 我走到门前,转过身,看着芬里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能猜到那是什么。这很奇怪,芬里尔出现在这里,好像他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事。 芙蕾雅警惕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困扰,他偏偏头,目光不知落到何处,“这样,暂且叫我芬里尔吧。” 芙蕾雅疲惫地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他的身份,“无所谓了。你能怎么帮我?” “我可以提供一场交易,你需要付出……”芬里尔话语未竟,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拉力,这一次更清晰,那不只是拉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中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跪在亚瑟身前,徒劳地压着他的伤口,阻止他交代遗言。我和他说我爱他,我念起禁术咒语,无事发生。没有法阵的光,没有狂风,没有骤然的黑暗,我也没有一晕头倒下去。 “埃里克。”有人和我打招呼。 我掉过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他,此时此刻,不得不先开口确认他的身份:“芬里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话短说,我的小知更鸟,”他伸出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易。” “交易?” “是啊,这是你召唤我的目的,和我达成交易,救活地上的人。我可以和你解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过那时候……他可就死透了,你确定要听吗?” 我有些暴躁地开口:“救活他,其他随意。” “如你所愿,我的小知更鸟。” 拉扯的感觉更加强烈,我眼前一黑,再次睁眼,面对的竟然又是那双湛蓝的眼。眼睛的主人身穿黑袍,如果忽略掉灿烂的金发,躯壳几乎要和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终于醒来了啊,”芬里尔长叹一口气,“我的小知更鸟。” ---- 废文不能分卷,如果能分,这里应该是下卷第一章 (前面是上卷和中卷)qwq
第一百二十章 看清芬里尔之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闭上眼睛,芙蕾雅、克劳德和亚瑟的脸交替出现在我眼前,他们的面孔迅速更替,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睁开之后,不停摇晃的惨白人面终于定格,还是神祇般俊美的芬里尔。 我想问的问题很多,却不知道该让哪个先出口。 我在的地方又黑又冷,空气中满是积尘的味道。我还没有做什么,芬里尔突然伸手覆道了我的双眼之上。纯然的黑暗袭来,好在那些苍白绝望的面孔没有再次出现,我悄悄松了口气。一时之间,我只能感受到芬里尔的手,有些冰,还残留着煮象牙药水的味道。 “不要动。不要开口。不要睁眼。不要呼吸。”芬里尔下了一串指令。 我以为周围有什么危险,屏住呼吸,闭着眼感受周围的环境。当我开始这么做,某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我,我的触感超出了芬里尔冰凉的手,超出了我身下倚靠的座椅,唯二切实的接触都消失了,我向所有方向延伸开,充满厅堂,充满周围所有的建筑,充满能触及到的天空和大地,我感受到了无数奇形怪状的事物,它们交织纠结,在我想要分辨时突然又分开…… “……埃里克!埃里克!不要思考。不要感受其他的东西。专注我的手。” 照做之后,我对这只手的感觉似乎被放大了,寒意迅速钻进了我的身体,完全冰凉的手指让人忍不住贪恋掌心那一点残余的温度,我下意识往芬里尔手心里拱了拱,做完之后才发现这个动作有点不合时宜的怪异。好在芬里尔的声音严肃又焦急,总算冲淡了一点怪异感。 “冷……”抗议的话还没出口,芬里尔另一只手又捂到了我嘴上。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不言不动是因为周围有危险,但是在延伸感之后,我感到再安全不过。那种延伸感,应该说,那是一种……掌控感,我当时感觉到,我能随意控制我延伸到的地方,仿佛我变成了什么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不,不是物品…… 周围对我没有危险。这点没错。我恍然大悟,我才是让芬里尔觉得危险的东西。我并没有掌握新的变形技能,所谓的“延伸感”只是我在下意识使用黑暗能量。想明白这一点,我开始努力“规整”自己的身体,黑暗能量显得那么驯顺,这样说,即使在我全盛时,黑暗能量也只是如同一个狡诈但可以利用的朋友,而现在它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找回所有控制之后,我推开了芬里尔的双手。 黑暗并不能阻挡我的视线,但是习惯还是让我下意识打了个响指,试图单纯用视觉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一声脆响之后,神术小光球没有出现。我屏气凝神,重复刚刚的动作。 依然无事发生。 芬里尔和梦里一样过分善解人意,他转身朝外,微微呼出一口气,桔红色的火焰由近到远沿着墙壁蜿蜒而去,片刻的适应之后,我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包括我正斜靠着的座椅,壁挂、地毯、帷幔、雕柱所有触目可及的装饰都带有几百年前最流行的风格,这样说,我所在的这座殿堂里堆满了崭新的古董,很好地解释了积尘味道的原因。 芬里尔出现得很怪,我刚刚在梦里看到的事情也很怪,不过我倾向于相信芬里尔不会害我。我再次感受了一下体内澎湃的能量,有些怀疑他现在也没有害我的能力。 我从座椅上站起身,满腹疑惑。时间过去了多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亚瑟怎么样了?斯蒂尔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里对光明神术的压制这么大?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过我梦里的“交易”?这些问题都极度需要答案,可惜最先出口的问题只能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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