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克制一下!……上将……” “……需要……再换……药……” 迷迷糊糊中艾尔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交谈。尽管他从中途开始就几次试图睁开眼睛,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有什么沉压压地抑制着他的身体,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他感觉到自己漂泊在一片黑暗中,只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有种恬憩的温暖。 真奇怪啊。 迷蒙中艾尔想,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即便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也丝毫不觉得慌乱。有股令人安定的气息成网,好像编织成了一个温暖的茧房一样包裹住了他, 让他觉得无比的安心,似乎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思考, 只想让人就这么沉沉睡去。 但是不能。 于是他强撑着发沉的眼皮,试图去捕捉周围的声音。温暖的茧房此刻又化身成了一个水泡,带着他往水下不断深去。外界的声音遥遥一线,根本无法穿过这个泡沫。他就像舒散开的水藻一样, 在水波里荡漾浮沉,离水面越来越远。但就在所有的意识行将昏沉远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飘渺又哀伤的声音在叫:艾尔。 啊…… 是李登殊。 在那个瞬间, 水面上终于萌生了一个光点。他开始随着逆流的水纹向那个光点不断地靠拢。而周围的一切黑暗被向后抹去, 不断的褪色消弭,直到他被那刺眼的光明所包围—— 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夜色正浓。 距离约定的时限又缩短了一些, 艾尔恍惚地想,后知后觉地对上了李登殊的眼睛。 夜雀和蟋蟀的清鸣显得此间如此安静,让艾尔清晰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有些着迷地与之对视,却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艾尔的错觉,李登殊眼底隐隐泛起了红血丝。 对方见他醒来,刚一抬手就被艾尔下意识抓了个正着。艾尔看到李登殊微微动了下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后将手背搭上了艾尔的额头。 李登殊冰凉的体温明显冲散了额头上的燥热,但清醒过来的艾尔还是在一触之后就推拒开了他的手,有些心虚道:“……不烫了。” 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涩哑,这让察觉到这点的艾尔下意识闭了嘴。 见李登殊不说话,艾尔试图自己起来,而到了此时,艾尔才发觉自己正被李登殊抱在怀里。 也正是到了此时,他迟钝的观感才开始接纳除了那人呼吸和心跳外的一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伤药显然已经被换过了,而李登殊却还是他昏迷前的那身装束,联盟上将衣服上渗落着深浅斑驳的血迹让艾尔有些发怔,而空气中迷离不定的蔷薇香更提醒着艾尔在他醒来前发生的一切。 充斥在整个空间的Alpha信息素,此时此刻却让人联想到在暴雨肆虐后倒落的蔷薇架。而这昭示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让艾尔登时有些讷讷。 比起他自己的身体,李登殊此刻的状态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我不疼的。”艾尔下意识道。他察觉到李登殊抱着自己的双臂针刺一般猛然紧了一下,而后便将他倏忽放开。艾尔看着他放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艾尔第一次从李登殊身上感知到那么多晦明不定的情绪。这也是这场昭然若揭的利用之中艾尔最为害怕去面对的部分。 或许自己应该提前告诉他……艾尔猛然想,但当他触及李登殊的眼神之时,他又扪心自问:那样有用吗? “……要不要去换下衣服,”艾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而后用有些干涩的喉咙道:“……血。” 血,斑斑驳驳的血迹。 艾尔将目光垂落,看着李登殊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分明这是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但艾尔却莫名觉得,受伤更重的人不是他。 他抬头想要说些什么,而李登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属于他的温度从艾尔身旁剥离的那瞬间,艾尔猛然开始觉得无法忍受。李登殊的步伐很沉,满怀疲惫。他背对着艾尔进入隔间,衣料的摩挲声悉悉索索。可空旷的屋子里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艾尔在昏黄的灯光下感知着这一切,突然间觉得胸口凹陷出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而自己的心好像就这么被活生生剜走了一样。 从艾尔醒来开始,李登殊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艾尔摸上自己发紧到疼痛的喉咙,伸手去够到了床边那杯水。但就算那样也无法纾解开他胸口的闷窒,直到李登殊重新走出来的时候,所有隐隐作痛的部分瞬间化作利刃刺在了艾尔心口。 艾尔半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急于期待对方做些什么,不管是愤怒也好,生气也好——只要不是这种令他根本难以承受的东西。 他生平头一次,感觉手足无措。 但李登殊就停在了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呼一吸间的痛苦愈演愈烈中,艾尔似乎看到了李登殊身上浓烈到抹不开的那些情绪。 李登殊有些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半垂着头。 “现役联盟C70型号,九毫米口径。” 李登殊终于开了口,可他的声音像是被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缓慢地拼接在一起:“是维特。” 艾尔徒劳地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来,最后默然低下了头。 李登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剖析着,无视这是对自己来说怎样一种凌迟:“你离他很近,子弹直接穿透,侥幸没有伤及脏器。所以他开枪之后伤口只用简单清创,经过止血处理之后,还在伤口附近注射了三剂抗生素防止继发感染。” “最后,”李登殊喃喃道:“你在见到我之前给自己最后注射了一剂镇静剂。” 他的嗓子彻底哑透了,艾尔听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他急于辩解什么去填补对方心口的空洞,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也想说“我没关系”,或者更想说“对不起”。 但都没有说出口。唯独这件事情上,他无从辩白。 “赛德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想要避开他的耳目,继续我的计划,就只有这一条路。” “所以我拜托了维特元帅,”艾尔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李登殊的眼神,只是拉开自己上衣衣摆,露出此刻被层叠包扎好的伤口:“……作为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也会是外界看来……崩落星系与白蒙坚交涉破裂的证据。” 艾尔将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尽力拼接在一起,但最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需要保障足够的体力去完成今日与维特的谈判,所以在那之前这样的伤口会影响他的计划。而自己动手则没办法确保伤口不伤及脏器,伤口处理也存在一定的困难。 艾尔自然也想过和李登殊坦白,只是由他来动手……那实在是太过残忍了,艾尔自己也不愿意留下如此的阴影。思来想去,只有维特能在做到这点,同时帮他善后。 被俘归来的王子,复发的旧伤,他只需要选择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事情捅出去,一切就能按照他的预想顺理成章。 “……完美无缺的计划。”李登殊听完后低声说了一句。 艾尔喉头一哽,缓了许久才喘过气来。 “最后。”任由眼泪就这么滴落下去,垂着眼的艾尔最终压抑住了所有颤动,轻声道: “我说谎了。” 这次艾尔终于没有再逃避李登殊的视线,抬头和他对视。眼泪从那双异色的眼眸里一滴滴落下,于无声中他终于鼓足勇气,将早已遍体鳞伤的自己直面那个人。 明明艾尔唯独不想让他受任何伤害,对方却又因自己而千疮百孔。 “李登殊。” 艾尔试图去笑,但他发现自己现在做怎样的表情都是苦涩的,他嗫嚅了片刻,才终于说出口。 “我好疼啊。” 最后的尾音轻颤,几乎要委顿进尘埃之中。但那句话又是触动了哪个极不能忍的部分,让李登殊在那个瞬间猝然起身,上前来死死抱住了艾尔。 “艾尔、艾尔,”李登殊紧紧抱着他,几乎让艾尔喘不过气来,听到他断断续续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想到对方在这半天时间里的心痛和绝望,艾尔只觉得心被绞裂到无以复加,禁不住失声道:“我想过、我想过要,我想过要告诉你。” 艾尔回抱住李登殊,有些崩溃地:“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时此刻艾尔也终于意识到了,所有的所有里他从不畏惧伤痛、逼问乃至诘责,他最为害怕去面对的部分—— 是所爱之人开始支离破碎的心。 是这样啊、就是这样的,面对那样满怀珍惜和爱意的眼神,要他怎么样去开口,让对方和自己演这样一场戏。 于是艾尔终于按捺不住哽咽,流露出了潜藏心底已久的惶惑和委屈:“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根本无所谓好与不好,只要是他想要的,李登殊从不吝啬。 下一瞬艾尔被抱了个满怀,对方对他如此视若珍宝,即便再汹涌的感情也无法溢出这个拥抱。鼻息之间蔷薇的香气涌动,艾尔于无声之中落泪,与此同时肩颈上滴落的热意也在反复烧灼着他的心。 不过只要能这样与李登殊相拥着,艾尔就已经得到了救赎。 * 次日醒来的时候,艾尔又有些发热。 “……昨天那个人的身份已经证实,威斯科尔特·安瑞那,帝国人,属于晨间社娱乐板块……这次也是他首先披露了现场状况……” 混混沌沌睁开眼的时候,艾尔发觉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似乎枕在李登殊腿上,而李登殊的手则正轻轻搭在艾尔的额头上,似乎正在试探着温度。察觉到艾尔醒来,李登殊正准备把手抽离,却被满心警惕的艾尔先一步抓在手里。 昨夜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在艾尔心头,明晃晃的天光没能浇落昨日的梦魇,反而让什么愈演愈烈。 昏沉着脑袋的艾尔等李登殊看过来,忙不迭亲了亲李登殊的手背,艾尔有些紧张道:“李登殊。” 他的语气里有丝讨好:“你能亲亲我吗?” 李登殊呼吸一窒,一时间没有动作。即便此刻头脑发胀,但艾尔还是第一时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不过见艾尔那样看着自己,片刻后李登殊还是拉过艾尔的手,如法炮制地吻了下他的手背。 然后就放开了他。 艾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李登殊打算到此为止,心中更是被他先前的那几分不情愿刺痛。 自己被敷衍了。 艾尔默然睁大了眼睛,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的五感像是被膨开的棉花堵塞,只能聚焦在李登殊一个人身上,故而全然没有注意到李登殊那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只呆愣愣地任凭眼前的视野模糊,泪径直滴落到李登殊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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