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霜将卫玄序送上台阶时,肖兰时的惊蛰也同时奔来。 “卫玄序!” 闻声,卫玄序缓缓转身:“怎么了?” 肖兰时怒道:“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刚才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我们那天晚上明明杀的是河妖,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卫玄序淡道:“我说了。不是。” 肖兰时踩上两节台阶,一把扯住卫玄序的衣领:“你难道不知道,如果那些抗议的人会被定上死罪?!” 卫玄序像是配合他的动作一般,向下略弯了弯腰,四目相对:“怎么?你想打我?” “你——!” 卫玄序斜目瞥向肖兰时挥起的拳头,故意又下了一节台阶。 风吹起他从颈间垂落的发,若有若无地抚弄在肖兰时脸上。 嗓音慵懒:“你打啊。” 肖兰时松开手,猛地向后一推。 脚步却诚实地退了两阶。 卫玄序站定身形,垂眸望他退却的脚步:“怎么又不打了?” 肖兰时瞪着他:“卫曦你疯了。” 忽然,宋石从不羡仙内利落地跑过来,一声“公子回来啦——!”喊得老长。当他看到门外两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收住了脸上的笑容,左看看,右看看,一脸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肖兰时忽然道:“我终于明白了。” 卫玄序默声,似乎在等他说话。 肖兰时:“你领了萧关玄清门的差,既不是为了抓肖兰时,也不是为了除鬼斩妖,而是想成就你自己的功绩。你把金麟台家族的弟子拦在萧关,不就是想和各大仙家拉一层关系吗?你利用元京和萧关的间隙当上玄清门领事,又借用百姓爱戴制约督守府,再送粮云州给自己铺后路。那几个渔民是死是活,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给你带来一丁点的利益。区区几个渔民的爱戴,怎么能比得上萧关督守的支持?” 卫玄序坦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 “卫曦!” “我和你很熟?”话音未落,卫玄序的声音便压上来。 肖兰时一时语塞。 现在他顶着一张易容的脸,不是那个与他纠葛了十年的肖月,他现在是金麟台肖家三房次子肖画,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一个对肖家表忠心的干将。 他望向卫玄序,那双眼睛还如同他印象中那样,漆黑如墨,太阳底下流转着辰星一般的光亮。可颈下被他扯开的衣领露出的两道疤却显得那么陌生。 熟? 什么算熟?多久算熟? 曾把这个人当做活下去的信念算熟吗?曾为了这个人放弃了一切算熟吗? 他用力探进卫玄序淡漠的眼神,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想着,肖兰时自嘲般地一笑。 卫玄序则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不羡仙。 肖兰时一人留在原地,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伸出手想要按住风的放肆,指尖只触摸到冰冷的衣料。 阳光明明很好啊。 怎么还是这么冷? 这时,宋石夯吃夯吃跑上来,从怀里掏出两只黄澄澄的橘子:“那,给你吃,你不要生公子的气了。” 肖兰时勉强挤出个笑容,拿起橘子:“怎么是温的?” 宋石道:“我一直放在怀里捂着。你伤没好,不能吃阴凉的。” 肖兰时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勉强笑着:“小石头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这次宋石出奇地没有反抗,偷偷打量着肖兰时的表情。 看他高兴了,才悻悻地开口:“那个……你不要和公子生气,好不好?” 肖兰时:“你都听见了?” 宋石犹豫了片刻,又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石犹支支吾吾,似乎很不好意思:“萧关城里的事,都传得很快。”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不和他生气?那天你不是也看到河妖了?” “我……我也没看清……” 忽然,肖兰时的手停住了。 宋石顶着被肖兰时揉乱的头发,低声嗫嚅:“公子是不会骗人的。万一、万一是我记错了呢?毕竟那天晚上我昏迷过去了,如果那是梦境……那、那……” 紧接着,肖兰时用双手掌根捧起他的脸,用强迫的姿势使宋石望着自己。 宋石望见他眼里冒出了点火星,心里莫名有些怯他。 没想到,肖兰时突然问:“小石头,你知道你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宋石眨了两下眼:“公子说,是被坏人砍的。” 应声,肖兰时急道:“他——” 只吐出了一个字,他的话头戛然而止,宋石疑惑地看着他。 两息后,肖兰时底下眉眼:“他是这么说的。” “怎么了?” “没有。”肖兰时缓缓放下他的脸。 “喂!肖公子!你干什么去!” 肖兰时背对着招招手:“小石头回吧。我去想想办法,总不能让那几个人就这么白死了。你回去吧。” 宋石跑上去两步,喊:“鲈鱼我已经做好了,你不要吃了再走嘛?” 突然,肖兰时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宋石一愣:“红烧鲈鱼。辣椒放得不是很多的那种。” 肖兰时喜道:“谢谢你啊小石头!走了!” 小石头呆呆地站在原地,满头雾水地看着肖兰时跑远。 坚持不懈地喊:“你记得回来吃啊!我刚在锅里留给你!” - 萧关四周逢山,地势高耸,中间城区算是被山峰割裂成还算方正的一块地形。以中轴为界,东西几乎对称分布。 萧关东侧屹立这督守府的屋宇,西侧则是韩家楼阁与它遥相呼应。 相比督守王家善征战戎马,韩氏一族更善舞文弄墨,府邸和督守府大气蓬勃的布局不同,采用偏纤细的楼阁构造,自下往上叠了七层,楼底尽是葱郁林园环绕,一派悠然自得的雅趣景象。 肖兰时抬头仰望牌匾,觉得楼阁名字格外违和:千钟粟。 忽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想都没想,立刻熟练地躲进树丛。 紧接着,两个韩家弟子从远处走来,嘴里嘟嘟囔囔。 一个说:“哭河又丢了两个人,丢人得先去督守府报,哭着喊着来千钟粟干什么?” 身旁人嗤道:“说明在萧关人心里,韩氏比督守尊贵一等,好事啊。” “好什么好?记录那些条例累得腰酸背痛,你来替我值岗好不好啊?” 他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还是你能者多劳,我可干不了那活计。” “当然了,我们这些外族弟子怎么能跟你比啊。你替韩家操持仙台贡品——” 身旁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四处打量一番,低声道:“这话不能乱说。我来就是要给家主禀报这事。” 闻言,肖兰时定睛一瞧:哟。熟人。 眼前神色紧张的韩家弟子,不久前刚见过面,就在大街上,说是要提韩家排查萧关祭品的那个。 因为拍卫玄序马屁的姿态太过于标准,所以肖兰时印象格外深刻。 他摆摆手:“不说了,我先进去找家主了。” “嗯,快去,别耽误了。” 肖兰时正想从树丛里跟上他,突然,剩下的那名弟子向他的方向缓缓走过来:“咦?” 咦得肖兰时心头一跳。 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好烦。韩卓管的这片竹林怎么总比我的长得好。”说着,他解开裤子,开始对着眼前的树丛人工降雨,而后心满意足道,“烧死你。” 肖兰时:。 我估计你这辈子是升不了内族弟子了。 等他离开,肖兰时一转头,刚才那名内族弟子已经快要走进转角,他立刻飞身跟了上去。 - 弟子最后溜进一间书房,肖兰时耳朵便顺势趴在了窗台上。 熟练得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家主。” 顿了两息,书房里响起来另一个声音,略显苍老:“韩林,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那名被称作韩林的弟子恭敬道:“家主,都处理好了。一共缴纳征金二十万五千九百四十二两白银,除去四处打点的费用,总共还剩下十九万一千六百五十七两。” 肖兰时在窗边掰着小手指头算,怪不得人家千钟粟呢。 萧关现在都这么穷了,他居然能收上来这么多钱。 不对,都这么穷了,他韩家收的什么征金? “好,你要谨记,此事一定要闭紧口风,清楚吗?” 韩林道:“弟子明白。” “你这次做得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韩林忙道:“弟子幸得家主指引提拔。” 听到这,肖兰时忽然想起来门口那个外族子弟,连连摇头。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两人在书房里又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闲话,愣是没有肖兰时想听的。 他回头扫了一眼韩家院落:算了。我自己找。 于是他在韩院里左蹿蹿,右蹿蹿,找得满头雾水,连韩家洗澡的地方都摸清楚了,硬是没寻到关押仙台活祭的地方。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喂!你是什么人?你是做什么的?” 肖兰时:坏了。忘了躲躲。 “喂!说话啊!” 肖兰时转过身去,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反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那人答:“我负责千钟粟上下的环境清洁,花坛、水潭、前殿、后院都是我负责的。” 肖兰时毫不客气:“扫地的。” 杂役:“……”有礼貌吗你。 他手中扫帚紧握:“你到底是谁?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后院。” 闻言,肖兰时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大摇大摆走上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杂役:“你是谁?” 肖兰时一脸不可思议:“你没听过韩林吗?” 杂役:“我、我自然是听说过!那是家主亲授弟子。” 话音刚落,肖兰时腰板挺得不能再直,脸上摆出一副自信又嚣张的表情:“正是在下。” 杂役惊道:“你、你怎么不穿族袍?” 肖兰时理所当然:“我不能有换洗的衣服了吗?” 小杂役刚要走,连忙被肖兰时叫住: “来,出道题,考考你业务能力:有一个凶巴巴的小男孩,有一天,他突然被带来千钟粟,那么请问,他应该在哪间房?”
第34章 能拉一把吗 有了杂役的指引,肖兰时来到一间西北角的房屋前。 肖兰时向杂役招招手:“嗯,没你什么事了。” 杂役喜气洋洋,看着他,却不走。 默了两息,肖兰时背起手:“好,我记得你了,会在家主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的。只要你好好干,把千钟粟当自己的家,三年之内,包你成外族弟子,五年之内,你大可领上内族弟子的牌子,不出十年,你一定能在这里实现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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