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差役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拿小本记下来。 肖兰时抿抿嘴:“大饼就先画到这吧。我先走了。” 差役:“诶!韩林公子!正门走这边。” 肖兰时:“我走正门过敏。” - 走正门?这得检查腰牌。 那不既要露馅,又浇灭了一个年轻人积极奋斗的热情。 肖兰时不干。 他甩开小差役,肖绕着整间房屋走了一圈。 选准二楼一个开着的窗,蹭一下蛙跳蹦得老高,成功扒拉上了窗户台。 他刚探出双眼睛,突然,有一双眼睛也正盯着他。 对视的瞬间,肖兰时浑身一抖。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是谁:“你——” 紧接着,一只瘦小的手连忙把他要探出的头按下去,只听他头顶响起一道童音:“知道了,我现在不想吃,你放在门口吧。” 语罢,房间里便响起一串脚步声,房门被人拉紧,而后啪嗒一声落了锁。 肖兰时就那么挂在窗上,头顶被一只小手按着。 直到房间外彻底没了声息,他忽然头顶一痛:“嘶!死小孩你干什么你?!松手!松手!你给我松手!” 羊角辫小男孩拽着他的头发向上提,面无表情:“你不觉得声音喊得太大了吗?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肖兰时扒着墙,露出脑袋,轻声细语地骂:“你他妈给我松手。” “噢,我见过你。”小男孩的目光在肖兰时脸上扫,顿了片刻,“卫玄序的那个跟班。” 肖兰时扒着墙的胳膊一抖:。 忽然,顶上问:“你偷偷摸摸是来干什么的?” 肖兰时觉得头顶的力道松了松,刚想借势溜进屋,又被按下去了。 小男孩垂着眼角,眼神里镇定得几乎没有一丝波澜,重复问着:“你为什么偷偷摸摸?” 肖兰时:。 他重复的重点居然是偷偷摸摸吗? 于是:“我是来救你的。” 四目相对,沉默了两息。 “不信。”手又按了下去。 肖兰时惊道:“哎哎哎!我要掉下去了啊!我要掉下去就没人救你了!” 男孩身子探出窗,俯视着他:“声音太大了。” 肖兰时又放低声音:“你动动脑子,要是我和韩家一伙的,我至于偷偷摸摸地进吗?” 话音刚落,头顶的力道松了。 肖兰时甩身一跳。 脚没够上窗台,还挂着。 两人静默良久。 小男孩:“嗤。” 肖兰时:“你笑什么笑?!要不是你耗费我这么长时间心里,我至于没劲吗?别笑了,你快拉我一把!” 费了好一番工夫,肖兰时才爬上来。 一进屋,直奔桌上新送来的饭菜过去。 男孩:“……要是没记错,这是我的饭?” 肖兰时不动声色扒饭,含糊不清地说:“泥布施不池吗?” 小男孩:“我——” “不吃浪费了。”肖兰时顶上来。 立刻,男孩立刻转头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这里进了一个贼,正在偷吃我的饭啊!” 肖兰时马上捂住他的嘴,慌慌张张:“嘘嘘嘘!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小男孩头一歪,头顶的羊角辫迅速扫过肖兰时的眼睛。 肖兰时吃痛松开他,捂着眼睛暗恨:“你怎么头上还扎暗器的!” 紧接着,他向下瞥去,男孩双脚戴着一条长长的镣铐,上面还有真气闪动,像是什么特殊制造的法器,怪不得窗户开得那么大他都跑不掉。 男孩走上来,冷漠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肖兰时想搭上他的肩,被他伸手打开了:“别套近乎。那天晚上,卫玄序明明亲眼看见哭河里有河妖,他为什么不承认?” 闻声,肖兰时笑起来:“你被关在这儿都能听见消息啊。” 男孩拧起眉:“问你话。” 肖兰时靠在窗台上,背着光:“你刚才说「明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哭河畔的人记忆都很模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河边醒来,更别说清晰地知道什么河妖。” 他的脸笼在黑暗里:“我早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第二天萧关到处都在说卫玄序斩杀了河妖。” 小男孩轻“哦”了一声:“所以?” 肖兰时看向男孩,笑道:“是你在萧关散播的消息吧。” 男孩双唇紧抿,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在街上你和卫玄序道谢的时候,你说哭河里有脏东西,鱼不能吃是什么意思?哭河上结了坚冰,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夜发生了什么,你又从哪听来的河里有脏东西?” 男孩警惕地后退两步,大喊一声:“来——!!” 肖兰时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低骂:“死小孩你喊什么人?你先听我说完。” 挣扎中,男孩张嘴就咬。 “嘶——!!”肖兰时忍痛道,“狗吗?” “放凯呜!放凯呜!” 肖兰时急道:“因为河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你还想看见更多人死吗?” 忽然,男孩浑身一僵,停止了挣扎。 肖兰时趁机抽出手,左手虎口上被牙印勒破的口子正向外涔涔地淌着血,他随手撕下一截帘幕,紧紧缠在虎口上当做止血的绷带。 而后肃声道:“你告诉我是谁组织的示威。” 男孩紧盯着他的脸,表情认真:“你想干什么?” 肖兰时解释:“证明受害者亲眷的清白。” 忽然,男孩眼中微波闪动,缓缓垂下眼眸看着地面。他的睫毛很长,细碎的阳光夹杂在他的睫羽之间,随着眨动而扑闪扑闪。 男孩静默走向床边,而后慢慢坐下:“没有用。” 他虽然身着满身补丁的破旧棉衣,稚嫩的脸庞还满是青涩,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像破落贵族一样的悲伤。 “什么叫没有用?” 男孩似是叹息道:“卫玄序都那么说了。真相已定,胜负已分。死的人白死了,再做什么都没有用。” 肖兰时:“这如果是你想继续住在这豪华楼阁,吃着山珍海味的借口的话,我还能勉强理解。” 闻声,男孩怒道:“我没有这么想。” 肖兰时耸耸肩:“是呢。别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自己死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拍拍男孩肩膀,“深表理解。” “我没有!” 啪。 肖兰时被他拍开的手停在空中。 他一脸平静地望向男孩:“你现在的做法跟我说的没什么两样。你现在吃不下饭是吧?那你是活该。当初决定要示威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受害者尸骨未寒,亲眷妻儿被万人唾弃,而督守府却依旧在萧关屹立不倒,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你前面,你不去听,你不去看,把生死是非交给虚无的命。” “无辜者的血还在流,有罪者尚未得到审判,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你就要放弃了。你的所作所为,和我说的有什么两样吗?” 男孩没有说话,放在膝上的两手握得紧紧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两滴泪珠从男孩眼珠里滚落出来。 啪嗒。 在他长满老茧的小手上炸开,滢滢地盛了一窝。 后来掌心的眼泪越来越多,从他的指缝里溢出去,连同他从喉咙里挤出的哭声,一齐在他瘦小的两肩之中抖动着。 “我爹……就是被河妖害死的……”他泣不成声。 - 良久。 他抬起头,眼眶还红肿着:“你去哭河畔,找第二百三十八号房子,在房子周围咳嗽三声,再学三声狗叫,你就会看见他了。” “他?” 肖兰时回想起那个溜进不羡仙的贼人——也就是哭河上假意捕鱼的渔夫。 问:“四十多岁,一把胡须,面容瘦削?” 男孩疑惑:“你说什么?” 肖兰时陷入沉思,他迅速梳理着这一切的脉络。 听宋石说,那天夜里有个百姓来不羡仙通报河妖,现在想来是故意将卫玄序引去斩妖。一来是替哭河斩去害人的河妖,二来是想借用卫玄序的声名揭露督守府隐瞒河妖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在那天夜晚刺杀卫玄序。 既然「渔夫」不是这个「幕后推手」,那么他又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喂,你听我说话了吗?” 男孩还红着鼻子,眼神很倔强。 肖兰时肩头一耸:“啊?没听。您说什么,麻烦再来一遍。” 男孩摊开双手,掌心躺着两个银镯。 “你替我把银镯带出去。一个给我娘。一个给他。” 肖兰时低头瞥了一眼:“哈?我是你跑腿的?” “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愿意让你送,你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说着,男孩顿了顿,“但是我没时间了。” 肖兰时皱眉:“没时间?你很忙吗?我怎么没觉得?” 男孩无语:“七日后,仙台就要开始祭奠。我没时间了。” “怎么?你要帮忙布置果盘吗?” 男孩:。 顿了顿,他转头就:“来——!!” 肖兰时流畅地捂上他的嘴:“又来?” 男孩顺势将银镯塞在肖兰时手里:“多谢你了。” 肖兰时靠在床边,斜目道:“怎么了?不是说全员检查吗?” 男孩哼道:“你见过检查要把人关进府邸里的吗?要是检查我娘至于哭得那么惨?” “哦,那么说,你是内定的。” “当然。” 肖兰时看向他:“感觉你还挺荣幸?” 男孩没好气:“荣幸至极。” 窗户开合着,肖兰时透过窗台望出去,外面庭院里栽种着各种名贵绿植,搭配着朱红瓦绿的楼宇,仿佛框在墙上的一副画。 “刚才我偶然听见韩家家主说征金。萧关都这么穷了,他从哪收上来这么多钱?思来想去,也就是人命了。” 男孩也顺着他目光望过去:“是。韩家借挑选仙台贡品之名,四处收纳一种名为‘禄佣’的钱。如果谁不交,那就有可能成为仙台的祭品。” 肖兰时问:“你没交?” 男孩答:“我交不交都是一样的。” 肖兰时望向他:“你和韩家有仇?私生子?” 一提到这个话题,肖兰时不由自主地有话要说,眼睛扑闪发亮。 男孩白了他一眼:“那倒好了。” 肖兰时:“哦。” 男孩皱眉:“你看上去很失望?” “有点。” 顿了顿,男孩缓缓开口:“你是元京来的,总该知道「蚕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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