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没说话,这是默认。 “谁杀的?查出来了么?” “凶手作案的手法极其高明,我们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而且人是死在地下赌场,那里鱼龙混杂,要是查起来,恐怕还要惊动云州众多势力乃至落到江督守的耳朵里。” 闻声,肖观策略带烦躁地捏了两下额头:“不要惊动有信。”转而又问,“是哪一路人死的?最后探信传出去了吗?” “是前往摩罗的底下人死了。但观策公子请放心,属下第一时间便打通了前往摩罗的备路,让留在摩罗的那些人继续查。” 探子立刻从怀里掏出来个物件:“喔,对,观策公子,手下的人从摩罗带回来了个东西,让我千万要交给您一看。” 肖观策望过去,只见一只圆形的玄铁刀片躺在他的手心。刀片中心是镂空的,周围的边缘上全部布满了细密的锯齿,上面生着青绿的铁锈。肖观策拿起来细细端详,整只刀片几乎已经被人打磨到了不可能的厚度,仿佛像纸一般,他对着夕阳,甚至都能清晰地望见对面天边那云层的模样。 “这是什么?”他问。 探子立刻答:“这是下面人从摩罗的醉春眠拿出来的。说是当时兰时公子一行人走了之后,那个摩罗的麻娘派人紧急去送,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赶上一行人的腿脚。所以她就暗中散下去派人去查,查了许多天,也没有什么线索。底下人想着这或许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匆匆从摩罗的暗路里偷了出来。” 闻声,肖观策点头:“辛苦你了。” “能为观策公子做事,是属下的荣幸。” “继续去查,一有什么线索,便立刻与我传音。” “是。”-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然完全暗下来了。 肖兰时收拾好了必要的行李,便到江有信临时停歇的房间里问他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一推门,便撞见江有信独坐在窗边,手里正细细抚摸着一只长萧,一见肖兰时来,江有信有些不自然地将玉箫向身后藏,问:“怎么不敲门呢?” 肖兰时若无其事地走上来:“江公子哥你今天不也是擅闯我的民宅了?”紧接着,问,“手里那是什么?哪个姑娘给的信物?” 江有信笑起来:“没有。” 肖兰时打量着他的眉眼,满是愁容,就问:“有什么心事?” 江有信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都写在脸上了。” “我这张帅脸除了英明神武四个字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写什么。” “臭屁。”肖兰时不屑地嗤了一声,忽然旋即悄悄地试探,“是因为那个叫岑非深的人吗?” 此话一处,江有信脸上明显一僵。 肖兰时:“被我给说中了是吧?” 江有信苦笑着:“你从哪儿知道的?是不是玄序跟你讲的?” 肖兰时毫不避讳地点头。 “我就知道。” “玄序还说什么了?” “玄序什么都跟我说了。” “啧。真是个小喇叭。” 肖兰时指着江有信身后露出一截的长萧:“那萧的名字叫长相思对吧?岑非深那里还有一把素琴,叫长相恨。对吧?” 江有信笑而不答。 肖兰时轻轻一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放下吗?” 江有信眼波微动,低垂下双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回荡在寂静的房里。 “他什么也没做错。是我对不起他。” ◇ 第266章 你洗手了吗 房间里静默了良久,江有信苦涩地笑:“这事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你想听吗?” 肖兰时只默默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提起茶壶吊水:“奉陪到底。”夜深星明。- 其实江有信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岑非深的时候。 场面并不光彩。 他们相逢于云州的十三窑——云州出了名的臭名昭著又无恶不作的地方。那股在这沙漠里最大的势力,姓岑,为首的岑三本就是个天下在逃的流犯出身,后来逃窜到云州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命里的贵人,才因此发迹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几乎占据了云州的半壁江山,与江家为首的云州督守府分庭抗礼。 云州的地实在太穷了。 江家活下去的方式靠东拼西凑地借。 岑氏活下去的手段就是东砸西抢地夺。 所有在岑三手底下苟活过来的人都说,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残暴的人。说他是人都要咬牙恨上三分。他走到哪儿几乎就抢到哪儿,抢到哪儿就约等于杀到哪儿。他走过的地方没有活口,全都是辽阔的土地上一片片焚烧殆尽的黑烟。 大家都说是他让云州彻底变成了荒原。 江督守的儿子江哲就在这血雨腥风的夹缝里头长大,在他二十岁成人礼上,他一掌拍下督守府人提前为他仪式备下的驯鹿猎物,提着剑拉满了弓指着十三窑的方向。发誓说若不连根拔掉岑家恶匪他誓不为人。 江老督守笑着摇摇头说英雄不是谁都当得的。 而江哲目光炯炯地看着父亲,说儿子定要当云州的守护神。 然后在那一天的黄云日醺中,江老督守就给江哲取了字,叫有信。 二十岁年轻的江有信此后一直伏在案上,他几乎啃完了所有关于十三窑的消息和只言片语,在几个月的摸索中,他终于寻到一条可行的方法将那岑匪全部送上黄泉路。 十三窑的岑三,每五年便会极度奢华铺张在本营里举办盛大的宴会。那时候几乎岑家散布在全天下的重要名目都会来到,名义上是宴会,实际上是一场十三窑内部的势力重划和选拔淘汰。每五年,有许多人在篝火舞会中仓皇而逃,也有更多的人在葡萄美酒中一袭锦袍加身借此飞黄腾达。 于是江有信便花了重金买通了关系,借了身份混入了舞剑的队伍。 带他来到十三窑的小头目惴惴不安地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要暴露了你是花了钱的。这里头能舞剑的人都是众多头目从天底下层层选拔进来,给岑三挑着当预备护卫的,底子路子都是干净。 江有信只应声答应,便跟着小头目进了寨子。 那一套剑法,江有信在这几个月里头练了千百遍的熟练,在一群不成章法只知道用蛮力的刀剑中,江有信潇洒的身形各位扎眼。 不出意外,满脸横肉的岑三对他青睐有加,在所有备选的兵役中只与他交互了三两句话。 然而出乎所料的是,接着岑三就把他们的契信扔在江有信的脸上,冷声问这是什么? 话音一落,那个小头目被吓得连忙磕头求饶。可岑三没放过,冷着脸举起了刀,眨眼间小头目的脖子上就见了血,然后一片寂静中,岑三的脸缓缓转过来对着江有信,问你是谁,不知道这里用钱砸进来是最险的么。 江有信心里一团乱鼓在敲。 但面皮上,还是镇定着信誓旦旦地胡诌说自己家道中落,只有两个闲钱能勉强散了去。求岑三给条向上的路。 岑三没说话,只盯着江有信举起了刀。 正当江有信看着那锋锐的刀锋心里谋划着怎么才能逃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的嗓音断了岑三的动作。 【老头。慢着。】 紧接着,江有信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公子从宴厅后面阔步走上来,他那一身月光纱趁着清秀的面庞,在漆黑又粗野的窑寨里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他就站在江有信的面前,高处睥睨着他,问。 【你叫什么?】 江有信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撒了谎。[袁哲。] 【岑非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江有信一愣。旋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岑非深拉着腰间红铜钱线,当着岑三在背后气急败坏的喊声里,二话不说地把江有信拉到了十三窑的寨子外面。岑非深。 江有信在督守府里日夜钻研十三窑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岑三和最钟爱的爱妾生下的孩子,几乎对他是溺爱,因此十三窑里的人几乎没人不怕他的。 有了这么个印象,江有信脑子里想着“岑非深”这三个字儿,就已经深刻地描绘出来什么七手八脚五大三粗又嚣张跋扈的汉子。 所以当眼前这个身段窈窕、像是公子哥一般的人物站在他面前,再加上刚才莫名其妙的惊吓又莫名其妙地被援救,江有信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在寂静得能滴出水来的荒原夜晚里,十三窑的鬼头火灯的影儿打在两人的中间。江有信就那么望着岑非深的眼睛,想了半天,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好不容易绞尽脑汁想说句感谢。 [救命之恩……]可还没说完,岑非深就好不耐烦地打断。【赶紧滚。】 江有信的确是在原地那么又愣了一下。 刚才在宴厅上,不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要留下他吗?怎么一转头到了没人的地方又让他赶紧滚? 江有信不明白。但还是耐着好脾气说。 [岑——少爷……?为什么要救我?]结果岑非深压根儿没有答他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 见状,江有信急急忙忙地贴上去,追着撵着赶到岑非深的面前,硬生生截断了他的去路,有些笨拙说。 [你等一下。]岑非深只说你再不走我喊老头来了? 江有信连忙摇头摆手地说你别别别,岑非深就追问你走不走?江有信又摆摆手,岑非深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很深,张开嘴就要喊。 那一刻,江有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 把两根手指直接抠进了他的喉咙。嗯。 最后的确是这摇人的声音没叫起来。 但在岑非深的干呕声里,江有信听出了他想要把他千刀万剐的那种怨恨。 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一个劲地蹲在岑非深的身边,用手掌顺着他的后背,用的还是满是他口水的那只。慌乱之中全抹在岑非深名贵的月光纱上面了。 等又过了好一会儿,岑非深好不容易才好了,抬起头张口就骂。 【你是刚方便过吗?】 江有信一愣,旋即十分诚恳地点点头。 [舞剑之前确实比较紧张。]呕——!! [不好意思。但我不是直接用手——]没说完。 呕——!!!! [不好意思……]再后来莫名其妙,江有信也不知道这个岑小公子是出于什么目的,竟然真的把他留在了身边。 本来留之前,江有信已经充分研读过督守府编写的《十三窑大全》,心里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一命呜呼的准备。 结果岑非深只是让江有信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哪儿跟到哪儿的那种。不是他说。 江有信真的还就没见过像岑非深这样。这么无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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