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深刚赢了一场,正向坐席间欢呼的百姓招手致意。旁边的近卫与他低耳两句,他才看见众人,边招手边笑得灿烂,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阴险狡诈的“岑少府”。 栗花马跑到众人面前才刹蹄,前蹄溅起飞雪。岑非深利落地跳下马,欢快问道:“玄序,你刚才可看到我打的马球了?” 肖兰时一愣,玄序?哦,怪不得他谈论起岑非深那么信誓旦旦呢,这两人必是相熟。 他一抬头,诶?卫玄序的表情像是来奔丧的。 卫玄序后退了一步,没让岑非深搭上胳膊。 “岑少府球技了得。” 岑非深缩回手,他未及卫玄序高,略抬眼才能直视。 “多年不见玄序,都与我生分了,”旋即他又笑起来,眼睛扑闪明亮,“没关系,球场上总会热络起来。方才和我打球的几个,有不少都是认识你的。喂——!你们几个,过来啊——!” 他遥遥一招手,马场上奔来几个人,几乎都是侍从的打扮。 岑非深勾起其中一个侍从的肩膀,拉着他上前。这人望上去就不大,看样子比宋石还小上一两岁,生着一张标准的方脸,胆怯地缩着后颈,眼神在众人之间飘忽不定。 岑非深介绍道:“这个小兄弟马球打得最好。听说几年前萧关洪水的时候,他爹娘跟着卫公子去救水,结果一个不小心,双双落在哭河里啦。这个小兄弟感念父母亡灵,说什么也要跟着你成个英雄。玄序,你可认得他?” 卫玄序眉头微皱:“岑少府到底何意?” 岑非深嗤笑一声,又指着旁人,说道:“哦,那个年龄长些的哥哥,说是守过不羡仙三年的门。还有那个,也是救水的时候,断了条腿。还有那个,也认识你。那边那位也是。那个、那个。咦?这位哥哥是哪位,以前没见过。”说着,看向肖兰时。 肖兰时尴尬笑着:“哥哥?岑少府能打酱油的时候弟弟我还刚会爬,不敢当不敢当。” 岑非深的脸确实嫩,嫩得肖兰时在他脸上丝毫找不出大他五岁的痕迹!无奈,肖兰时只得心中暗叹一声,一路的风尘仆仆催人老! 岑非深眼里亮起光:“这位是?” 肖兰时立刻:“在下肖画,见过岑少府。” “肖家的公子,”岑非深拍了拍卫玄序的肩膀,意味深长,“玄序偏爱肖家。” 话音刚落,马场上仆从高喊:“公子们!下一场的时辰快要到了!要是公子们上这一场,小人就先备下这场!” “好啊——!”岑非深向他挥臂。 他又道:“这样,我这队,就带跟着我的人来打。至于玄序的队伍,诶,这几个小兄弟都盼望能和玄序一队呢,”他搂上年纪小的侍从,脸上绽开诡笑,“是吧,小兄弟?” 小侍从憋红了脸:“小人愿跟随卫公子,为萧关争光!” 他这一喊,也立刻点燃了周围人的呐喊。 “愿跟随卫公子!为萧关争光!” “愿跟随卫公子!为萧关争光!” 几人的吼声在马场上盘旋,引发百姓排山倒海般的喝彩。萧关经过三年的重灾,如今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市贸初通,凿地垦荒。百姓被大雪压得太重了,当他们看见了点光从缝子里露进来,就会拼了命地往外钻。萧关既无元京四通八达的商路,也无临扬数以万计的人口,区区一个边关小城,能抗击冰雪的只有人民的热望。 要让百姓相信他们有光可争,萧关才会有光;要让百姓相信他们未来将会丰衣足食,萧关才会一片通途。冰封了数十年的萧关想要崛起,就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用热血淋化万里的坚冰。 今日的马球赛,就是萧关抬头的战鼓。 除了赢,卫玄序无路可退! “卫公子!请让我来。” 小侍从跑到宋石跟前,要亲手替卫玄序系上束袖,卫玄序应了。 小侍从转到他面前,满脸崇拜。他的脸上挂着汗,还混着灰,眼睛却闪亮亮的,腰板挺得笔直。 卫玄序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从紧张地说道:“我、我、我,不,小人名叫方英,方是方正的方,英是英雄的英。” 卫玄序点点头:“场上小心。” 方英对着他的背影喊:“卫公子!我会守好每一个球,断不让球在我手上丢!” “驾!” 肖兰时夺了球杖,向马场策马奔去。 马球场呈四方条形,长为宽的两倍之数,中场有白轴为线,两边各为对抗的双方。在马场两侧,各有一块红漆彩木,底下凿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圆形孔洞,称为球门。若是双方能击进对方的球门洞,则称为夺筹,即为得分,记短旗一面。哪队先赢得五面旗,就算获胜。 岑非深骑在马上打圈:“玄序。你是萧关虎啊。可笑元京还但以为你是个病残。” 卫玄序直视马场侧旁,座无虚席。矮墙上的鼓乐已然奏响,破阵曲激昂肃杀,漫天的大雪也压不住这份直冲云霄的炽热。 “我与萧关共存亡——!!!” 萧关的百姓,想活。 肖兰时被吼声震得头皮发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元京如此打压萧关。萧关是被踩碎了牙爪的恶龙,的确是没有精良的士卒,可只要大雪压不倒不羡仙,那萧关就是全民皆兵! “卫玄序,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但你要是挡我的路,不行。”岑非深摸着耳坠,一脸无辜,“我和云州的血海深仇,你是知道的啊。” 轰——! 一记重鼓,彩花马球扬起雪沫。 岑非深纵马驰骋,与此同时卫玄序也动了! 眼看着两马将要迎面相撞,岑非深丝毫不顾,眼里只有马球。 砰——! 岑非深的球杆先一步碰到马球,向上用力一击。 “怕你忘了,今日我特地来提醒你。你要记牢啊,卫玄序。” 马球从乱蹄下穿梭,滚落到肖兰时马下,他正要挥杆,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急呼:“这里!传给我!”一抬头,是方英。 没有丝毫犹豫,肖兰时立刻挥杆,传球给方英。 只见他空中一勾,那马球利落地滚进对方的球门。 ——得筹! 铜锣敲响,判官喝道:“蓝方夺头筹——!”紧接着,一面蓝旗竖起,在空中高扬。 方英回到左场,队友高呼着将他迎回队伍。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傻笑,目光却紧盯着对面的球门,神采奕奕。 肖兰时骑马走上前:“我从来不习惯夸人,太假。但是吧,”他顿了顿,“你打得确实挺不错的。” 刚才那球,没人比肖兰时看得更清楚。当时方英左右对手夹击,力道之重仿佛两把利刀,但凡方英犹豫一下,他都不可能击得到球。 那是他拿命赢的。 紧接着,中场上抛出第二球。 王琼一骑绝尘,抢了球就策马长驱直入,正当他要挥杆击球时,旁边杀出来一匹红棕马将他手下的花球又猛击回去。 王琼愤恨高喊:“我的球!” 骑红棕马的那人身姿轻盈,眨眼间的功夫就破了三道防守,带着马球直冲球门而去! 离球门最近的只有方英一人,猛拽缰绳,正要挥杆击球。 突然,岑非深猛冲出来,直逼方英的喉咙! 咔。 “哟,玄序好身手。” 在方英头上,卫玄序的球杖护在他身前,硬生生替他顶去了这致命一击。 砰——! 判官喝声起:“红方得筹——!” 岑非深缩回手,笑眯眯的:“你若是去击球,就不会丢分了。” 卫玄序斥道:“岑非深。若有恨,你冲我来。” 岑非深肩扛着球杖,指头点了点太阳穴:“要输赢,还是要人命。玄序,好好想想,啊。” 他欣赏着卫玄序凝重的面庞,退入场中恶劣地笑。 “谁能得筹,白银百两;谁能砍下人头,我赏他黄金千两。” “多谢岑少府——!!” 侍从们高扬着球杖,饿狼一般冲进场内。 从这场球的一开始,岑非深和他的侍从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马球,而是马球场上的队伍。他们用手里的球杖作刀,次次冲锋直逼要害,若不是卫玄序场中周旋,那代价远比挂几道彩要残酷得多。 这场马球的输赢与否,岑非深根本就不在乎。他就是要把卫玄序逼入两难的绝境,冷眼看着他挣扎。 岑非深。恶毒如斯。 砰——! “红方再得一筹!共计四筹——!” 如今场上红蓝双方四比一的分数,岑非深只需要再得一筹,他便能取得这场马球赛的胜利。场外的欢呼声渐渐停息,喝彩呐喊声也渐渐变得软弱。 “卫公子怎么了?他只在场中打圈,怎么让那几个小厮冲锋陷阵?” “卫公子他……莫不是怕了岑少府,才故意输球给他的?” “卫公子!休要如此软弱!” “对!我萧关儿郎个个英豪,莫要拿那瞻前顾后的腔调!” 马场上,蓝方队员个个大汗淋漓,士气低落。他们身上都挂着彩,少则两三道,多则七八条,衣服刮破了,伤口露在外面,吹着冷风,结了层血痂。 肖兰时调转马头,对面的那些,个个身手矫健,摆明了是趟过真刀真枪沙场的老兵。反观己方,除了他和卫玄序以及王韩,全都是些连真气都使不出来的杂役仆从,拿什么跟人家比? 一片沉寂中,方英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大家不要垂头丧气嘛,只要是比赛,输球是常事嘛。我们不是还有一筹的希望吗?只要大家再努努力,我们肯定能赢!” 一个年长的侍从道:“说得轻巧,只有一球了,我们哪有什么对策?若不是卫公子护着我们,那些球杖就要砸碎我们脑袋了。” 方英摸着脑袋,看向对面:“我等会趁他们不注意,悄悄绕到他们后场,到时候大家就用力传球。距离那么远,他们总不好下手吧。卫公子?” 卫玄序应道:“好,我和姓肖的从左右两侧护住你,其他人见机行事。” 肖兰时不满:“哈?姓肖的说谁?喂!你别走!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啊!你至少叫人叫个全名吧!喂!” 片刻后,马球再次抛起。 卫玄序等人故意引对方率先击球,随着彩球向蓝方阵营滚来,场上的马匹也齐齐向此处奔来。 方英抓准时机,立即策马向对面那一半马场跑去。 马球滚落到肖兰时身下,他正俯身要击,旁边立刻钻出来一匹马,笔直向他撞来。 他侧身一蹬,愤怒踢出一脚。 偷袭的侍从立刻被他踢得人仰马翻,重重跌在雪地上。肖兰时眼疾手快,双手大力挥棍,马球在空中变换了方向,向对面马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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