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您看这样如何?” 他低着头粗喘,喉咙里又呛出两口鲜血。 这老头是往死里打啊。 “既然玄序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放心。只是有一条,断不可再叫这小子接近我家莺莺了。” “这是自然。” 突然,小厮松了手,肖兰时忽得一下倒在雪地上。 一抬眼,头顶的太阳金灿灿的。有个人站在肖兰时面前,他发冠高束,宽肩窄腰,脸上的神情明明温润亲和,却显得那么不可靠近。他半遮住了太阳,比太阳还要耀眼。 李许指着肖兰时:“那就交给玄序了。” 肖兰时的血顺着下巴淌进脖颈,笑得浪荡。 “这是哪位爷,买娈童得去成蹊阁,我性劣,怕讨你的嫌。” 旁边一个小厮猛踢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镇守不羡仙的卫玄序卫公子,卫公子好心替你说情,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 肖兰时痛得蜷缩成一团,半眯着眼目送李许一干人离去。 “老丈人,你没能打死我,记得回家改跟我姓啊。” 忽然,耳边传来卫玄序的声音:“你叫什么?” 闻言,肖兰时挣扎着从雪地爬起,咬着牙:“叫你爹。”可他被打得浑身发软,刚腾起个姿势,马上就被身上的巨痛压下去。 侍从刚想开口骂,卫玄序一抬手,止住了。 卫玄序缓缓蹲下身,手刚搭上肖兰时,便被他恶狠狠地甩开。肖兰时狼狈地卧在雪中,直直瞪着卫玄序,没有一丝敬畏。 卫玄序平静道:“你生病了。” 肖兰时才意识到他刚才搭上手腕,是去摸脉象。 “卫玄序是吧,我记下了。要是我熬过不死,必报你的恩。” 对于他来说,得了病就相当于把一半的命搁在老天爷手里。没有药,就得硬抗,造化好,还能再苟活个日子,要是没那份运气,断气的时候就得认命。这事肖兰时早知道了,养他的奶妈就是这么死的。那时候他怎么叫她她都不应,后来直到身体像死鱼一样臭了,他才明白奶妈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可没想到,卫玄序又道:“你可以随我去不羡仙养病。” 闻声,肖兰时眼里立刻竖起警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白无故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羡仙他听过,雪山半山腰上的巨型楼阁,那是什么家底才能造出来的?这样的人家,算盘打的得比一般人要精得精。 “算啦,多谢这位公子爷,我还是……哎,你干什么你?不是!我不去!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杀人啊!谋杀了!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啊!” 侍卫呵道:“卫公子是要去治你的病,又不是要你的命,你瞎叫唤什么!” 肖兰时也不顾疼了,一顿乱拳:“姓卫的,你放开我!谁知道你要我去干什么去,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了!一个两个都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你私下诱导李莺姑娘去后林,那地方恶贼丛生,你可是真心恋慕她?” 肖兰时动作一怔,卫玄序立刻使出擒拿,命道:“绑了。” “是。” 卫玄序强行把人带走,看得韩珺一头雾水:“他定然是心中有计策。” 王琼拍拍他肩膀:“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嘛,不是什么时候都算来算去的。今天要不是李许,我也去救了。” 韩珺思忖片刻,不解:“为何?” 王琼道:“他长得好看又可怜嘛!” 韩珺:“…………滚。”
第11章 耳朵红红哒 “抬脚。” 肖兰时连忙伸直了腿,没想到怀里的盘子哗啦一下摔在地上,果壳满地都是。 杂役怒道:“肖月,有你在,我今日都擦了三遍地板了!” 肖兰时忙去捡盘子:“别别,大伯你别生气,我帮你,我帮你呀。来,你坐在这儿歇歇脚,你一切的活儿都交给我。这还有点花生,大伯你吃。” 杂役气鼓鼓地推开他的盘子,还是坐下了。 肖兰时双手拄在扫把杆上,脸上挂着笑,一脸傻气。 这是他跟旧东城流浪的一个傻子学的,那傻子在街上随处认爹认娘,总是要跟着人家屁股后面,一跟就是好几天。无论傻子干了什么事,最后挨打的时候只要嘿嘿一笑,大多数人都会最后把手放下,谁愿意跟傻子置气? 这笑容的精髓完美在肖兰时脸上,又混合他三分媚气,望上去无辜又可怜,再美言几句,没一会儿杂役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杂役摆摆手,一脸痛心疾首:“卫公子就不该让你进不羡仙。” 肖兰时连忙凑上来:“是呢,谁说不是呢。”手里转眼间剥好了两对花生,递给杂役,“这卫公子的院里,我看整天人来人往的,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杂役也没客气,嚼着花生道:“卫公子是不羡仙的掌家人,他忙的事多着呢。又是建学堂,又是济民粮,最近听两三来往的宾客总说一个地名,是什么来着?哦对,想起来了。”杂役看了他两眼,停下了。 肖兰时连忙又剥:“来,大伯吃。” 杂役把花生粒塞进嘴:“好像说是后林。” “后林?大伯没听错吧?那地方都是些凶匪恶贼,卫大公子没事去那里干什么?” 被卫玄序强行掳来不羡仙,已经三天之久,他一次也没来找过自己,像是真的只让他修养生息一样。 肖兰时双目微眯,三天前卫玄序提的那句,绝不是偶然。 杂役嗤道:“没事你少打听。” “我看你是不知道吧。”说着,剥好的花生米就进了肖兰时的嘴。 杂役忙道:“哎,你小子干什么去?” 肖兰时被拉住,一脸无辜:“这谁的活儿?” 杂役道:“我的啊。” 肖兰时理所当然:“对咯,你的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杂役指着地上的渣:“不是你小子刚才说要帮我吗?” 肖兰时推开他的手,坏劲憋不住:“我小子是刚才说的,可是现在不是刚才,你日日在这里扫地,没听隔壁学堂屋子里怎么说的吗?现在的我不是刚才的我,你要找得找刚才的我。好,就这样,回见嘞大伯!” 杂役忽然喊道:“卫公子,这肖月忒不讲理!” 肖兰时觉得好笑,边跑边回头:“你们这院子里的人真有趣,一有事就喊卫玄序,一有事就喊卫玄序,他是你爹?更何况……!” 砰! 肖兰时结结实实撞上了个人,一股松木香飘了满怀。 “谁啊?你走路不……卫爹好。” 卫玄序神态如旧:“怎么不去听先生的书?” 肖兰时手扶着头:“那什么,我头有点疼,卫公子失陪一下,我先回床上躺着,不给你们添麻烦啦。” 卫玄序道:“你先出去吧。” 肖兰时一点头:“好嘞哥。” “没说你。”卫玄序一把拽住他的后襟,向差役使了个眼色,后者就退了出去。 这下净堂空荡荡的,只剩下卫肖两个人,两人沉默了良久。 肖兰时试探道:“要不,卫公子先松开我?” 卫玄序果真照做。 肖兰时整理着衣襟,转身面向他:“这是花月楼的魏姐姐送我的衣绸,可不能就这么扯坏了。”突然,他笑了,想起来眼前这位也姓卫。 卫玄序看他,问:“笑什么?” 肖兰时又笑了,扶着梨花木椅叠腿坐下,双手交叉搁在腿上。 “我笑什么不重要,得看卫公子想让我怎么笑。说吧,这几天,卫公子又是让我养病,又是供我衣食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卫玄序反问:“那你认为呢?” “哟。”肖兰时抬眼瞧他,“不好说。” 卫玄序站在他跟前,睥睨着:“缺钱?” 肖兰时撑在扶手上,不惧:“缺。” 忽然,卫玄序从怀里扯出一张黄纸,随手一瞥,那纸在空中飘了两下,优哉游哉地落在肖兰时脸上。 满页的墨香。 肖兰时用指头挑开纸张,只见卫玄序逼上来,欠身打量着他的脸。那神情肖兰时在狗市见过,正是来客挑选着猫犬的品咂。 “桩桩件件,有哪件不是你做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勾去。” 肖兰时背后登时生了层冷汗,但他会演。瞒过千百人的眼。 “这是什么?我替卫公子看看。哦对了,我不认字呢。劳烦卫公子念给我听。”肖兰时两指夹着纸,笑嘻嘻地还给卫玄序。 卫玄序接过,抖了抖:“一月七日午时,肖月自东城巷前往哭河。” 肖兰时一听就知道不对。他和后林匪患勾结的事情,他做得滴水不漏,连督守府的巡查都找不到痕迹,卫玄序是怎么知道的! “而后转向后林,至申时出,又至东城巷。” 肖兰时彻底慌了,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睛在净堂前的小路上来回摸索。这几天他装病把不羡仙的路摸了个门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得逃。 忽然,念词的声音停歇了,肖兰时立刻起身,直冲前门奔去。 可就在此时,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梨花椅。 卫玄序斜开纸,冷冷瞥他一眼。 “听完。” 这卫玄序一副儒雅墨客相,手上的力道怎么会如此之重,他丝毫动弹不得! 肖兰时双手紧握扶手上雕琢的梨花,骨节泛了青。卫玄序的声音轻柔温和,却字字句句都像是训诫烙在他身上。 ——那些他与后林来往的事情,连时辰都不曾相差分毫! 念完了,卫玄序把字墨搁在桌子上:“可有哪件事对不上?” 肖兰时冷笑一声:“你把我押到你这就是为了审我通匪?就算你严刑逼供,我半个字都不会承认。” 卫玄序淡淡道:“我没说你通匪。这么着急。” 肖兰时被气笑了:“我着急?你要拿我命了我能不着急。” 卫玄序松了手:“做个交易。” 肖兰时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日日流浪,没想过肖家的绫罗绸缎?” 肖兰时嗤道:“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卫公子不知道吧,我,肖月,私生的。名声臭。” “你姓肖。元京的肖。” 肖兰时又笑了一声,拿指甲勾着眉毛,吊儿郎当:“多谢卫公子提醒,要不然我还忘了呢。” 卫玄序垂目睥睨着他,两息后,他随手从桌上的纸沓里抽出一张,抖了抖。 上面只写了半行字:“腊月二十八日,肖月为乳母张氏送葬。” 突然,肖兰时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固住。 卫玄序随手将纸张撇在肖兰时身上,淡漠道:“原本只是小病,可因请不起郎中而逐渐变成极重的伤寒。” 说着,卫玄序双手扶着椅肩,对上他的眼睛:“是忘了,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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