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场郑重而悲壮的告别。 那条长而弯曲的山关全都是血,流水和血水混杂,紧密而迅猛地流向更远的地方,它就这样蜿蜒流动着,无情而冷漠地带走了将士们的血泪和生命。 这是一场毫无防备的屠杀。 找不到源头,也找不到方法的人间小太子长久而挺拔地坐在沙石中央,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清醒的人,凶手为人界留了双眼,肆意畅快地看着这场屠杀,终于满意地弯了嘴角。 天明时分,独立恍然的身影才终于像是缓过神来,仰头,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哀鸣,嚎啕大哭。 远处有火光传来,沈贼头目率先迈步走向他,一双狠毒的眼兴致盎然地盯着蒲炀,快意道:“如何,这份我为你备好的大礼,你可还喜欢?” 蒲炀木然的眼睛盯着他许久,才缓慢而坚决地站起身来,嗓音嘶哑:“原来是你。” 原来有凶手,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 他好似一个鬼魅,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癫狂大笑,头目虽不知这疯子在笑什么,总之心里畅快,也一同笑了起来。 有人真,有人假。 笑声在裂帛声中戛然而止,头目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刺进自己腹部的尖刀,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疯子。 蒲炀被血迹溅了一脸,眼里半分笑意也无,只有令人生畏的森森寒意,剩下的将士见状齐齐围住疯子,数不清的长枪在瞬间刺进他的腹背,顿时血溅四方。 这下白衫也染了血。 可蒲炀的嘴角却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慢慢倒在了血泊之中。 头目被人抬走前厌恶地踩了脚地上的白衣人,恶狠狠吩咐道:“把他心掏了,挂在墙上示众。” 地上的太子久久不能瞑目,张着那双浅淡的眼,像是要把天穹盯出一道口子。 乱世造人又害人,一念之间,他便真成了妖星祸世,从凯旋的大将军变成了祸国殃民的灾星。 可一句灾星又如何平息这场浩劫? 凯旋的将军还未归朝,身上就背了整七万条血命。 。 燕北声出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浩浩荡荡引冥的提行使,数不清的冤魂紧跟在后,一眼竟望不到头。 “……”他抓住一名提行使,“人间这是怎么了?” 亡魂浩荡数万,该是怎样的滔天祸事? 被抓住的提行使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整个人都跪俯在地:“回燕始祖,长忻亭疫病突发,七万将士全部折戟于此,无一生还。” “疫病?”燕北声皱眉,何种疫病竟能死伤七万人? “具体原因不详,”提行使见燕北声皱眉,头俯得更低了,“等查明情况我等定向始祖细说。” 燕北声有些怔然,他刚从地下十八层出来,命都没了半条,这灾祸离奇而诡异,阴司想必派了专人处理。 他没多管闲事的爱好,正想寻个地方歇整一番,便听见有阴官的交谈声细细窣窣地传到耳边: “长忻亭失守,那妖星也死了,这下海隅怕是要亡国了……” “依我之见那些判词还是有些道理的,怎么样,果真是祸国殃民吧!” “顺帝也是糊涂,怎么就为了……” 燕北声一把揪住其中一人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黑沉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你们在说谁?” “燕始祖……你这么快就出来了?”那阴官被他猛地用力,整个人都下意识地抖了两下,继续道,“我们方才说的是海隅的当朝太子蒲炀,您应当也听说过,妖星在世的传闻——” “砰”一声,燕北声眼神剧变,沉着脸把他扔到一边,飞快地赶到了长忻亭。 饶是经验丰富如他,也不由得一愣。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燕北声从未想过,自己和蒲炀的第二次见面,会是在这个地方。 那时他说很期待,可现在却觉得他宁可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生离死别,哪有这样的期待法? 他沉默着,找遍整个长忻亭,终于在尽头,看到了那个自己要找的人。 那个人略微躬俯着腰,整个人以一种极为不协调的姿势缓慢往后倒,燕北声瞬间赶到,在最后一刻接住了人界太子的尸体。 对,尸体,他看着怀里的人良久,方法试了个便,才终于确定,他灵识四散,没了呼吸。 那块玲珑剔透的玉佩沾了血,面目全非。 燕北声往来冥界人间无数年,散漫逍遥惯了,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毫无悔改之心,也不曾后悔。 而现在,他心里终于生出难以平息的悔意,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姗姗来迟。 迟到只能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收尸。 长风呼啸而过,燕北声抱着怀里的人,走过漫山遍野的死意,从无数尸体上踩过,准备为他寻一处好地方安葬。 囫囵一声响,有东西从蒲炀身上掉落,燕北声垂眸,看着那个小巧的物件,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那是自己送给他的罗盘。
第四十七章 鹤煞 两年后。 “燕始祖,最近那地方实在不太平,我们的人都折了好几波在那儿了,”一位身着黑袍的阴官语气恳切,态度谦卑地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红衣人,“这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无法才来麻烦您吗……” “我掌管的是北域,东西方向不归我管,”燕北声目光淡淡掠过眼前人,落到几米远处的青衣公子身上,不甚在意,“谁负责找谁。” 阴官听这话头都大了,他要是能找到人,何苦厚着脸皮来求这位大爷?谁不知燕始祖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可那地方正处东西部交界处,青黄不沾,东边的域侯许久没露过面,想来是被要事困住,而西方自古以来就没有域侯掌管,几位冥判、无常都吃了亏,也没见得有多大成效。 他也是无法,为了保住这一笔功德,眼睛一闭,就莽过来了。 结果也不出自己所料,这位始祖实在难搞。 他思及往日听到的传闻,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正准备开口,就听后面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我们大病初愈的燕始祖吗,怎么,游手好闲惯了,连正事都不顾了?” 燕北声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来人一眼,淡声道:“这不是坤舆侯吗,活着回来了?” “你……”穿着青衫,粉面大眼的年轻公子显然被戳中了痛处,他前些天同一只凶煞周旋许久,差点丢了性命,听到这人的话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用手中的折扇指了燕北声两下,没说话。 那求人办事的阴官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两人又得掐起来,急忙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装鹌鹑。 燕北声看了两眼泰宁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一个粗人,还净爱玩些文人雅客爱的东西。” 那扇子是把漆骨水墨绘伞,几笔白描以外还提了句诗,写着“明日登峰须造极,渺观宇宙我心宽。” 讲个笑话,坤舆侯心宽。 也不知道是他从哪儿顺来的。 “燕北声你嘴给我放干净点,”泰宁怒目而视,“想来那地下十八层的风景好看得紧,你又想去尝尝狱刑的滋味了?” 燕北声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还不错,你得空了,可以去看看。” “……免了,没兴趣。” 论口才这方面,泰宁永远不及燕北声,偏生他见着人了又不服气,不挑衅几句心里就不舒坦。 他们二人积怨已久,当然,是指泰宁单方面对燕北声这人十分厌恶,燕北声大多时间懒得搭理他。 说到原因,还是好几十年前的一桩陈年旧事。 他那时同燕北声关系普通,远不及现在僵硬,只是听过些传言,说是这位燕始祖心狠手辣,行事乖戾,目中无人,十分倨傲。 在一次提行案中,他们二人合力抓捕了一只道行极深的恶煞,泰宁高兴坏了,他算过,只要加上这头煞物,自己就能提前攒满功德,飞升域侯。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我行我素的燕始祖就一把百阴火,把这煞物烧了个灰飞烟灭,毛都不剩。 是以泰宁的升侯活生生又往后拖了好几年。 泰宁当时抓心挠肺,质问燕北声:“你为何不经我同意就硬生生让这煞物遁了空?” 这人还无半分愧疚之情:“这点功德而已,你再挣就是了。” 什么叫这点,什么叫而已,什么叫再挣就是了?? 短短一句话,给泰宁气得要死。 从那以后,他自觉同燕北声水火不容,如今想起来确实有些幼稚,但燕北声的形象从此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再也消除不了。 泰宁看到燕北声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恨不得再同他练几手,可惜今日没有来得及出手,他便看见远处浓雾中两个身影缓慢走近,一老一少,心里大惊。 “师父?!”泰宁立刻迎了上去,他身形不算高,但依旧比身旁的老人高出一整个头,偏头问道,“您怎么有心思到这处来?” 老人温和地笑笑,拍拍他的手:“最近身体好多了,出来看看你们。” 他们的师父华光早年操劳过度,身体虚弱,常年闭关,有时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此次出山,众人诧异是一,更多的还是惊喜。 无他,华光年轻时积德行善,处事仁爱,有一颗菩萨心,深得阴司年轻一辈的阴官喜爱。 但这里面不包括燕北声。 他情绪向来便少,没什么喜爱的,也没什么讨厌的。 此时他看着不远处的师徒情深,也只是冷眼旁观,不甚在意地叫了声一直缩在旁边的阴官:“你方才准备说什么?” 阴官急忙应了:“下官方才是说那个地方它比较特殊,叫长忻亭,是东西部的交界之处,不好管辖,但我看四娘已经回来了,我找她便是,就不麻烦——” “不用,”燕北声不知听到什么,眸光微动,竟爽快地应了,“我去便是。” 他说完便走,连一个多的眼神都未分给那边的三人,火光明灭,不过瞬息,人已消失不见。 只有那阴官还愣在原地,看着那点火光,喃喃道:“莫非他们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三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泰宁顺着阴官的话语问道。 阴官连忙向三人作揖行礼:“回泰始祖,只是些传言,当不得真。” “哦?”泰宁来了兴趣,接着问道,“什么传言?” “这……”阴官皱眉为难片刻,还是囫囵说了个大概,“只是听闻燕始祖有一情谊深厚的故人葬在长忻亭,也不知真假,许是道听途说,闲言罢了。” 他其实没说完,那个传言中说的是人间疫病突发那日,有提行使亲眼看见燕北声悲痛欲绝,声泪俱下地替一人收尸,埋葬于此不说,管辖长忻亭的阴官更是多次在深夜见过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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