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结果是:尤里醒来,直接人格崩毁,丧失理智。 唯一的好消息是,解除契约后,贝洛做的防护字符就会对尤里生效,尤里无法进入防护圈内。 这样一来,就算尤里失去理智,也不至于亲手杀死他深爱的梅拉老师。 虽然想了很多,实际上,贝洛只挣扎了不到半分钟。 ……有点像传说中的濒死体验。 脑子里闪过万千画面,其实时间只过了短短几秒。 贝洛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艰难地侧过身,面前是被钉在地上的右手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得感谢一下希锡。这些血尚未完全干涸,可以废物利用,而且希锡还把手杖柄上的尖刺拿过来了,如果弄丢了还真不好办。 贝洛把大衣的领子向上提了提,咬在嘴里,左手握住手杖柄,心里默默倒数三下,猛地用力。 尖刺拔出来了。 右手已经痛到麻木,但身上别的地方也很痛,反而衬得这里没那么严重了。 也不算太难忍受,比贝洛预想中还好一点。 贝洛伸手到衣领里,拉出脖子上挂的皮绳,绳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物体,类似于卡套,比常见银行卡要小一圈,由柔韧的厚皮革制成,内部衬着一层薄薄的银箔。 刚才麋鹿的柳条束打在贝洛身上,皮绳稍微有点开裂,卡套倒是没事。 贝洛取出卡套里的东西。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羊皮纸。 这就是当初与尤里签订的收养契约。 贝洛将羊皮纸展开,平放在地上。地上洒落着他的血,正好让羊皮纸微微潮湿。 然后他用尖刺挑破嘴唇,血珠滴下来,落在羊皮纸上的暗色斑驳处。 这块斑驳是当初尤里留下的血迹,是他签订契约的印章。 一滴新鲜血液与“子嗣”的旧血迹交叠在一起,再加上地面上贝洛的血,羊皮纸上的暗色不断蔓延,逐渐吞没文字。 贝洛拿起这块潮湿的羊皮纸,像使用抹布一样擦拭地面。 擦了一会儿,他觉得地上的血迹还是太干,就把羊皮纸覆在自己右膝、胸前、手臂上,正好这些地方在持续渗血。 就这样,用不了太长时间,整片羊皮纸都变成了黑色。 契约文字、双方印章,全部被“母亲”的血洗净。 亲子契约已经解除了。 签契约的时候,人类一方需要把情况告知“子嗣”,“子嗣”必须清醒地同意签约,否则契约无法生效。 但如果要解除契约,却并不需要“子嗣”在场,甚至不需要子嗣同意。“母亲”可以独自完成解约。 收养契约魔法就是这样的。 贝洛重新躺倒在地。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理性告诉贝洛,他应该行动起来,不能就这样躺着不动……但他肢体无力,头也昏昏沉沉的,实在是动不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需要做的事其实有很多。 观察尤里的情况,尽可能保护福利院的孩子,联系佩伦、瓦丽娅和伏尔甘,寻找派利文和泰拉,监视知晓者的动向,处理越来越多的精灵目击事件……树篱村人手不足,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他做。 但他完全动不了。 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 这次身上很痛,却并不致命,出血量并没有他连续施展大型法术的时候多。 贝洛总是取自己的血,对这方面还是心里有数的。 他无力地望着天空。 郊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当初园区发生事故后,他也仰望过这样的晴朗冬夜。 当年他这样躺了很久。 他蜷缩在废墟边,眼前闪现出从小到大记忆里的一幕幕画面。 那些画面像母亲的手一样,像此时的夜风一样,拥抱着他,在他的灵魂深处絮絮低语: 沉默等待,接受一切。 接受那两个人再也不会醒来,接受三具尸体躺在名为家的地方。 接受这是你的妹妹,接受她的暴怒,她的眼泪;接受你对她的依赖,和你自以为是的爱。 接受破门而入的陌生人,接受新的居住地点;接受普利约维奇夫妇,还有你的新名字和陌生的哥哥。 接受恶意,接受关怀,接受疲劳,接受痛苦;接受无法入睡的夜晚,接受妹妹的利爪与复眼;接受闻所未闻的知识,和超出想象的崭新世界,接受从此与常人不同的人生;接受频繁的危险,接受孱弱的身躯。 接受又一次的命运转变,接受树篱之间的古老村落,还有这里的李子树、山楂树、红屋顶、白蔷薇。 接受魔法、代号、喧闹、忙碌,还有永无尽头的疼痛。 接受换生灵终会走向毁灭;接受自己的失败,接受一次次别离…… 一切一切,只要接受就好。 留在家里,忍耐下去,不逃走,不呼救,顺从变化,接受厄运……只要顺流而下,等着就好。 这就是伊利亚·普利约维奇至今所做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可联动第四章 (好像也不能叫联动……呼应?)
第143章 食既 贝洛叫梅拉别出门,等安全了,尤里会来找她。梅拉很配合,她一直藏在房间里,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出去。 她带的两个小孩睡着了一小会儿,突然旁边的桌椅摇晃了起来,好像地震了。 两个孩子醒了,一直大哭,无论梅拉怎么劝也劝不好。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外面传来尤里的声音:“谁在里面?” 梅拉怕自己听错,没敢回答。 直到尤里又说了几句话,她才终于确认了,这就是尤里。 两个小孩傻傻地看着梅拉,她对他们笑笑以示安抚。 尤里反而谨慎了起来:“梅拉老师?真的是您吗?您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梅拉说:“其实你什么都爱吃,但如果非要挑一个我会做的,那就是烤苹果!” “苹果派?” “没那么麻烦,是黄油烤苹果!” 尤里在门外笑了起来:“梅拉老师,明明您不止会做这个啊,您做的李子馅饼也很好。” 梅拉也笑了:“那个不是我做的,是半成品,我拿烤箱烤一下而已。” 她拿出钥匙去开门,锁却转不开。可能是因为刚才地震,门框和锁都有点变形。 尤里听见了开锁的声音,他说:“梅拉老师,是打不开吗?那就别开了,您不要开门了,这样就好。” 梅拉很疑惑:“但是……但我得出去呀?” 尤里问:“您或者您身边的小朋友受伤了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饿吗?” 两个小孩都摇头,其中一个小声说饿,又马上改口说不饿。 梅拉说:“我们都没事。尤里,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尤里没有回答。他说:“梅拉老师,您就在这个房间里继续等着吧,打不开门挺好的,正好,不要出来了,等到明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天,可以,也许是今天,午夜就行,也许是早晨,也许白天就可以了……迟早会有别人来,那时候好了,门应该能打开,您今天在里面睡觉吧,放心吧,如果门开了也继续睡,也许外面太吵,您睡不着,辛苦您了,总之没事就好,我也没事,不要出来,很安全,我也很开心。” 明明都是安慰的话语,梅拉却越听越害怕。 尤里说的话每一句都语气正常,单独的句子也很通顺,但整体听起来非常奇怪。 “尤里,你还好吗?”梅拉侧靠在门上,“你怎么了?” 尤里意识到了自己的表达问题,他说:“噢……我说话有点不对劲了是吗?没事,这个……唉,我和您说话的时候可能有点放松了,一放松就容易这样。现在呢?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尤里……”梅拉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之您听我的,别出来就好,好好睡一觉吧。” 梅拉又追问了几句,外面无人回答。 她心里焦急,边喊着尤里边快速压了几下门把手。 忽听“咔”的一声,不知是哪一下恰巧调整好了门锁,门打开了。 梅拉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外面黑漆漆的,门前堆满了杂物。 说“杂物”其实不对,那明明是堆叠起来的残垣石块,弯曲的钢筋暴露在外,自来水管在残垣深处哗哗流着水。 梅拉僵在门前,很久一动不动。 外面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地震?但屋内的震动并没有这么强烈啊…… 更奇怪的是,门前被土石堆得满满的,根本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也没有能走开的道路。 尤里是在哪里和她说话的?又是从哪里离开的? 门向内开,梅拉可以把门完全打开,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关上了门,对两个孩子说要听尤里哥哥的话,今晚就留在这里。 她不想让屋里的两个孩子看到外面。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五分钟前,楼道里,两名老师走在一前一后,把几个孩子护在中间。 老师都有点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她们已经精疲力尽,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要尽可能安抚身边的孩子们。 一双红眼睛隐蔽在楼道的黑暗中,静静地跟随着这些师生。 麋鹿身形虽大,行走时却可以悄无声息。 他正在构思该如何对这些小生物下手。 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私人仇恨,但谁让他们是贝洛与尤里珍爱的东西呢。 既然没有私人仇恨,那就直接杀掉好了,不用花太长时间折磨他们。 杀的时候要注意手法,一定要留下巨大的、以人类之力无法造成的伤口。将来应急特勤的人来调查之后,他们会在报告书上认真写下结论——又一起异位面实体造成的灾害。 想到应急特勤,希锡自然想起了提亚。 如果让提亚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大概会痛斥他节外生枝、无故发疯。 但没关系,这样惨烈的灾害,只会让人们更加依赖拉冬生命工程公司,针对精灵的研究能得到更多资金与政策支持。 希锡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但总之对提亚来说肯定算好事嘛。 即使她不喜欢今天发生的事,她也只能闭嘴。 麋鹿选定了第一个目标。 孩子们经过转角,走在最后的那个老师没有跟上。 她消失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他老师和孩子们还在向前走,没有发现后面少了个人。 转角后面,麋鹿像拿着玩具娃娃一样,将这名老师托在自己面前。 左手巨爪握住老师的双腿,右手的柳条分为两束,一束绕住老师的嘴巴和脖颈,另一束绑紧她的双手。 老师还醒着。她徒劳地睁大眼睛,注视着麋鹿眼睛里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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