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低头仔细观察地面。 地面不再是草坪了,重新变回了停车场的沥青地。 在泥水比较稀薄的地方,还隐隐露出了白色的停车线。 贝洛看向周围。 圆柏少了很多,仍然能形成树林,但很稀疏,组不成迷宫。遮天蔽日的赤松稀疏零落,藤本蔷薇和李子树则全都不见了。 天色很黑,但不再是乌云密布的样子,现在是晴天,能看见隐约的星光。 贝洛还来不及继续思索,这时,有个小女孩醒了。 她一醒来就哭了,但不是那种洪亮的哇哇大哭,而是又要哭又刻意压声音,她抿着嘴,发出了烧水壶的哨声。 很快又有几个小孩醒了。顿时,哨声此起彼伏。 贝洛赶紧说:“没事了,不害怕啊!怪物死了,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梅拉老师的朋友。” 烧水壶的声音弱下去了点。其中一个小孩问:“真,真的吗……” 贝洛点点头:“嗯,真的。你们难受吗?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吗?” 小孩纷纷说没有。 贝洛说:“好,都站起来,我看看。” 孩子们歪七扭八地起身,贝洛也从半蹲半跪的姿势站起来。 他腿不方便,起来得比较费劲,最先醒来的女孩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试图伸手扶他,他摆摆手拒绝了。 女孩问:“你腿……被怪物咬了吗?” “不是,”贝洛笑了,“这条腿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现在我没事,没受伤。” “哦……” “你们看那边,”贝洛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大门,大家能看见吗?” 小孩齐声说能。 要是刚才,他们肯定都看不见。但现在树木变稀疏了,草地也没了,出现了树木间停着汽车的奇妙场面,更远点的地方有个铁皮岗亭,还有福利院的停车场出入口。 贝洛说:“你门跑出去,跑出大门。不用管这些树。出去之后有一条大路,远处可能有警车的灯,还有道路两侧的小房子……” 那女孩问:“什么小房子,你是说高速检查站吗?” 贝洛抬了抬眉毛。好吧,他太低估现在小孩的词汇量了。 他说:“是的。总之你们往那边一直跑过去,如果遇到了警察就跟他们走,或者,如果遇到一个棕红色头发、带着白色小动物的阿姨……也可能是带着白色的洋娃娃吧,跟她走也可以。” 另一个小孩问:“你说的是带了白色变身精灵的伏尔甘姐姐吗?” 贝洛表情微妙:“对,她也会保护你的……是谁给你们介绍这些的?” “是恐龙超人哥哥!” 哦,原来是派利文。 想到派利文,贝洛心里很不是滋味,事情一件又一件发生,还来不及去确认他和泰拉情况如何。 贝洛不说话的时候,小孩们就开始发出窸窸窣窣嗡嗡嘤嘤的声音,有几个还晃着小腿,反复踩脚下的污水。 贝洛拍了拍手:“好了!你们快去吧!快跑!” 孩子们有点犹豫。贝洛像赶小鸭子一样来回挥手驱赶他们。 终于,其中有个大点的孩子开始带头往那边走,越走越快,剩下的小孩也跟了上去。 最先醒来的女孩走在最后面,一步三回头。 “快走啊。”贝洛催促道。 女孩问:“你呢?” “我去接剩下的人出来,其他小朋友,还有老师。” 女孩点点头,走几步,又回了头。 这次回头后,她脚步踉跄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大。 贝洛意识到——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她在看他身后某个地方。 “那是什么?”女孩抬起手,指着贝洛身后,“树后面,有鹿角?” 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贝洛朝那孩子挥起手杖,用愤怒的声音大吼:“快给我走!跑!快!” 孩子惶惶地跑开了。 同时,贝洛身后的树丛剧烈摇动。 贝洛回过头,下意识用手杖和深红色长刀架在身前。 一股冲击力迎面而来。 贝洛下意识闭上眼睛,同时听到了玻璃碎裂、木头折断的声音。 并不意外。他也知道,魔法武器和区区手杖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原地飞出去几米远,撞在了一辆车的侧面。 跌坐下来后,他才感觉到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恶魔麋鹿站在刚才他所在的位置,原地甩了两下右手的柳条长鞭。 贝洛摸了摸身上最疼的地方。外套扣子崩开了,里面的针织衫有点潮湿。 针织衫是深色,再加上天色很暗,他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来这是冷汗还是流血。 麋鹿看着孩子们跑远的方向。 贝洛说:“如果我叫你不要伤害他们,你肯定会追上去杀了他们,是不是?” “那也不一定,”麋鹿嘴巴不动,发出希锡的声音,“也许只是撕碎手脚,刺瞎眼睛什么的,但是会给他们留一条命,让他们度过痛苦的一生。” “这样对待人类是犯罪的。” “毕竟现在我不是人,作为人类的希锡可没有犯罪。” 贝洛笑了笑。 “我真后悔。”他说。 麋鹿的红色双眼立刻转向他。 “你……什么意思?” 贝洛说:“字面意思。我很后悔……基金会的园区出事之后,我找了你很久……那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救出来。这是真心的。” 麋鹿沉默着,一步步走向贝洛。 贝洛低着头想:啊,成功了……这就成功了? 这么简单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瞬间忘掉了那些小孩。 麋鹿问:“最后,你找到我了吗?” “这还用问吗?显然没找到,”贝洛说,“当时我没有手机,只能一直喊你的名字,一直没有听到你回答。那之后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了,你自己也很清楚,何必问我呢。” “噢,是么,”麋鹿发出冷笑的音调,“那你说的‘后悔’又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站到了贝洛面前。 贝洛抬头看着他:“我很后悔,那时候不该很快就放弃,应该再仔细找找。” “如果找到了呢?” “然后我们一起行动。也许我们会一起被树篱村的人收养,这样,你的人生轨迹就会改变,也许我们就不用为敌了。” 麋鹿呼哧呼哧地笑了,而且笑了好久。 “那不可能,”麋鹿说,“就算我去了树篱村,最后多半也和提亚一样,会做出别的选择。我和你们骨子里就不是一种人。再说了,你从小就当孤儿当习惯了吧?但我可不是,我的父母是唯一的父母,除了他们,我不会有任何其他家人。” 贝洛叹气:“也是。但即使如此,如果你能来树篱村仍然是好件事。你可能会进行易物仪式,和树篱村的知晓者做交易,拿到与现在不同的魔法。也许你会失败,根本没有魔法,或者你成功了,但没现在这么厉害。” 麋鹿说:“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很遗憾,事情没有像你想象中那样发展,幸好我遇到的蛇之子是现在这一位。我很尊敬他。” 贝洛看着麋鹿的红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有多尊敬?”贝洛问,“非常顺从他,为他做任何事,不敢让他生气,完全无法忤逆他?” 麋鹿的红眼睛微微一颤。 贝洛说:“我是这样想的。你的易物魔法很强大,又看起来没有什么代价,这是不合理的。其实并不是没有代价吧?而是你要支付的代价和我们的不同。树篱村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次性支付完毕,而你是……背一辈子贷款,永远还不清?” “你……” 贝洛接着说:“我的猜测不见得全对,但大概方向肯定对了。因为我发现,你不敢杀尤里。” “尤里确实没死,”麋鹿挥了挥左手的兽爪,“你发现他的魔法减弱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你放心了,觉得我没杀他,是吧?但是他来不了了,他没办法赶来救你。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想。” “哦?我还以为你会回答‘不想’。” “即使我说‘不想’,你也一定会告诉我。” “那我还真得告诉你,”麋鹿笑着,脊背轻颤,“还记得刚才我说的,想怎么对待跑掉的小孩吗?” 他刚说完没几句,贝洛当然记得。 撕碎手脚,刺瞎眼睛,但是留一条命…… 贝洛的手指扣着沥青地面。 他表情如常,只是因为受伤而脸色苍白。 他望着麋鹿,说:“你想给我们找麻烦,却不敢杀一个明显比你弱的换生灵,并且,你也不敢直接问蛇之子‘我能不能杀你的替换品’,你拿不准这种问题会不会踩他的雷区……对吧?你就是不敢。” 麋鹿眼中的红光暗淡地闪烁着。 贝洛舒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我不需要过度担心。尤里毕竟是换生灵,即使被打得再惨,即使因为巨创而陷入假死,他也迟早能活过来。唉,阿尔托,你这样过日子真的有意思吗?” 麋鹿冷笑:“别逞强了,我看你都吓得发抖了。” 贝洛确实有点发抖。 现在已经入冬了,夜间的郊外很冷,他的外套扣子坏了,胸前的伤也很疼。 但贝洛没有顺着麋鹿的话去辩解,他继续说自己的:“这些年你一定经常观察我,而我也会观察你。你做大多数事情都是为了帮知晓者,自己并不能得到什么实际利益。你付出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身上背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一辈子都要活在他的掌控下,而他又那么喜怒无常……你过这种日子,就只是为了得到武力、得到魔法?就只是为了……” 他没说完,麋鹿抢过了接下来的话:“对,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好受。” 一声脆响。 麋鹿右臂的柳条束挥击落下。 他故意打在贝洛有旧伤的右腿上。 贝洛没有吭声。 他原本背靠汽车坐着,现在难以自控地躺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 然后又是连续几下。 这次麋鹿没有故意针对那条腿,而是随便打在贝洛躲不开的任意部位。 看着差不多了,麋鹿停了下来,冷哼道:“感谢我吧,我收着力气呢。毕竟你是人类,太容易死了。” 贝洛仍然不吭声。倒不是他多坚强,而是真的没力气。 他动不了,麋鹿不用防止他逃跑。 麋鹿稍微走远几步,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又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 “伊利亚,”麋鹿在贝洛身边蹲了下来,“刚才你提到,基金会园区出事之后,你后悔没有继续找我……你的意思是,想救我吗?” 贝洛蜷缩着,微微侧过脸:“这件事……你问过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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