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镜中晓星 当天晚上,贝洛翻来覆去睡不着。 住院的这几天,他从晚睡晚起变成了健康作息。今天过了半夜他也睡不着,看来身体越来越好了,他从前的晚睡生物钟开始复苏了。 由于无事可做,贝洛开始回忆经手过的每个换生灵,回忆他们从觉醒到崩毁的过程。 他认识的换生灵之中,“妹妹”毫无疑问是存活时间最久的一个,但她不是保持理智最久的。她长期活在间歇性的癫狂和混沌中,偶尔能恢复平静。 保持理智最久的,其实是极夜。 极夜非常像人,甚至可以说和尤里最相似——他们都外表成年,高度社会化,受过长时间的教育,能充分理解人类的情感,做事既考虑意愿,也考虑利益。 当初贝洛想处死极夜,是因为他察觉到极夜过度嗜杀,而不是因为极夜失去理智。 那种“嗜杀”是基于理性的。和贝洛出外勤的时候,极夜会暗中耍小手段,将经手事件中的精灵激怒,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其杀死;它也不愿意保护人类当事人,甚至会故意在战斗中造成房屋损毁,让人类难以逃离。 所以说极夜非常像人。如果它是人类,手里没魔法,但是有枪之类的东西,他也会干出类似的事情。 贝洛曾经对极夜寄予厚望,希望它能长期稳定下去,既没有本能仇杀,也没有崩毁症状,最终平稳地变成真正的精灵…… 很可惜,后来贝洛无法把控它的命运了。 “妹妹”也很可惜。如果她没有受到园区事故的刺激,也许她有机会一天比一天稳定,最终变成纯粹精灵。 这并不是贝洛的痴心妄想。“妹妹”是非常特殊的换生灵,从觉醒以后算起,她又存活了近十年,这么长的存活期,在换生灵案例中可谓罕见。 更重要的是,她抵抗住了本能仇杀的冲动,而且不是抵抗一次,是在多年内抵抗住了无数次。 贝洛一直相信,一定还会有这样的换生灵。 抵抗本能仇杀,保持稳定,长期存活,能做到“妹妹”没能去做的一切…… 每次与换生灵签订亲子契约,他都认为眼前的换生灵会是他所期待的孩子。 今年,他遇到了尤里。 还没签契约之前,只是看着昏睡的尤里,贝洛就已经再次看到希望了。 后来尤里也确实表现得很好,不但没让贝洛失望,甚至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性。 作为人类,尤里已经成年;但作为换生灵,他和那些儿童外表的换生灵一样,目前处于觉醒后、进展前的阶段。 这里的“进展”通常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平稳过渡,身心都成为真正的精灵,另一个则是走向人格崩毁。 前者在理论上可行,但极为罕见,甚至只有理论和传说,没有文字信史可供参考。 人格崩毁是最终结果,但它并不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崩毁的准前期,换生灵可能看起来很正常,情绪基本稳定,但偶尔受到外界刺激,他们就会出现异常反应。 “异常反应”指的并不是发疯打人,而是在与外界互动时,他们会给出不符合逻辑的反馈,或产生违背现实情况的感受。 比如,一个人类摔倒在地,有的人站起来就走,有的人哭,有的人笑,有的人坐着不起来,有的人大骂今天真倒霉,甚至有的人迁怒路人……这其实都是正常的反应;如果是崩毁前期的换生灵,它们可能会突然前空翻着继续前进,或开始攀爬旁边的建筑物,或一边唱歌一边使用精灵魔法……或者做出比这些更难想象的、毫无规律的反应。 普通人经常轻视这些异常。换生灵通常是儿童或青少年的模样,一个“孩子”突然变得怪异,通常家长会认为孩子在故意引人注意,或者青春期的叛逆等等。 等到“孩子”的非人特质完全展现出来,通常为时已晚。 在这一阶段,有些换生灵会愈发具有攻击性,也有些完全不会,他们能长期保持友善态度。 严格来说,尤里已经出现过类似的行为了,而且不止一次。 除了比较明显的情况,贝洛还观察到过一些尤里的小动作。有时候尤里自己能意识到,会迅速纠正。 当时贝洛默默做出过评估,认为尤里的情况还不算严重。 所以说,这个阶段是“准前期”,没到十分危险的时候。 情况继续进展下去,到了下个阶段,换生灵的情绪不会变差,反而会越来越好。 如果换生灵掌握了精灵魔法,他就会因使用魔法而感到充实、愉悦。无论魔法是什么内容,无论是用于什么事情。 不仅是魔法,当他们以非人的体质进行跑跳、格斗等活动时,他们也会极为快乐。 这种快乐并不是基于“我很厉害”的成就感,而是一种没有前提条件的快乐,是一种很直接的感受。 比起成就感,它更类似于痛感——被打了一下,身体直接感受到痛,而不是思考后得到“我痛”的结论。 出现此类情况,就说明换生灵的状态已经脱离了“准前期”,开始进入人格崩毁的前期症状。 因为正面情绪比负面情绪难识别,所以这一阶段可能并不明显。 贝洛与很多换生灵共处过,他们每个都出现过这个阶段,但持续时长与表现形式有个体差异。 例如极夜。未觉醒前,它性格羞怯、阴沉、敏感,后来有一段时间,它变得特别喜欢出外勤,异常热爱战斗,表达欲提升,其实这就是崩毁前期的典型表现。 还有贝洛的“妹妹”也是。在死前的半年里,她的状态比从前更平稳,情绪总是积极、愉快的、她每天频繁且无意义地改变肢体形态,杀戮欲反而降低了很多。后来由于其他精灵引起事故,对她造成外部刺激,导致她的崩毁进程加速。 前些年,贝洛还养育过一个叫安塔的换生灵。她的“情绪积极”阶段就非常短,只出现了两天多,接着她就迅速走向了下一阶段:悲观、多疑、偏执、喜怒无常、大悲大喜。 到这地步,人格崩毁的进程就会一路加速,基本无法缓解和干涉了。 最终,换生灵会变成一个填满了“杀意”的火药桶,做出一系列非理性的攻击行为,以各种方式自寻毁灭。 想到这里,贝洛胸口发沉,呼吸有些不畅。 他想坐起来换个姿势,侧身时,正好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大包零食。 贝洛从塑料袋里摸索出一盒糖。是尤里买了全部口味的那种润喉糖。 没开灯,贝洛看不清是什么口味,就随便吃了一颗。 糖在嘴里缓缓融化。 贝洛在心里回忆着所有相处细节,估算尤里还有多少时间。 也许尤里不一样,他很特殊,而且这种特殊绝不是错觉,也不是幸运,而是有明确的背后原因的,只是现在还未查明……也许现在的担心是多余的。 但贝洛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侥幸。 换生灵的变化常常猝不及防,意识的溃散可能就在一闪念间。 贝洛默默对自己说:如果最终连尤里这样的孩子都不行……那么,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我对换生灵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把对“妹妹”的惋惜与不甘心投射在其他个体身上,一边引导他们走向非人,又一边教导他们违背天性。 我不是在培养他们,而是想用他们来证明自己的执念。 这次“结束”以后,将来就算了吧……就不做这样的事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贝洛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刻,怎么能现在就想象“结束”以后的事……这样不吉利。 引导换生灵的时候有个小技巧:当他们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可以用一些小事打断他们的思维,把他们的意识拉回“当下”。 比如让他们去找某件物品,问他们一些需要轻度思考的问题,让他们听写一段文字,让他们回忆并复述某件事等等。 虽然贝洛是人,但他决定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下自己,中断一下自己的思维。 他嚼碎了变小的糖,打开另一个口味的盒子,又吃了一块。 然后他下了床,去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 小时候,他无数次像这样坐在黑夜的房间角落里、 不睡觉,不躺下,不看书和电视,只是静静地发呆。 现在,他再次回到熟悉的状态中,感官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耳朵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比如树枝划过窗棂,比如爪子摩擦剑麻猫抓板的声音。这是午夜传递给他的细碎纷扰。 他的嘴里有一股工业甜味,也许模仿花蜜,也许模仿莓果,其实哪个都不太像。这是尤里留给他的小小关怀。 唯有眼前,望见的仍然是一片黑暗。 周三晚上,阿波罗的室友正好不在,他和卢卡打了一次视频通话。 卢卡比之前瘦了太多,几乎不像同一个人了。他自嘲地说是精灵吃掉了肥肉。 阿波罗配合地稍微露出笑容,其实他打从心底笑不出来。 现在卢卡已经出院了,和妈妈住在新租的房子里。今天又是只有卢卡一个人在家,妈妈仍然很忙,仍然要同时打好几份工。 卢卡并不怪她,相反还很心疼她。当初妈妈也受了伤,她说都是皮肉伤,不严重,但卢卡见过她腿上的疤痕,能想象出肯定很疼。 谈话间,卢卡提到以前他们住的房子。阿波罗告诉他房子被“相关人士”接管了,有人继续交房租,房子里的摆设都没变。 卢卡非常吃惊,反复问阿波罗是不是东西真的都在。 他妈妈说过,宁可放弃房子里的东西,也不想回去多看一眼;但以他家的经济状况来说,要放弃房子里的所有物品,一切重新开始,其实还是相当肉疼的。 “要不这样,”阿波罗主动提议道,“屋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给我说一下,我去拿出来寄给你。” “你能进那间房子?” “能啊,你忘了吗,阿姨给了我一把钥匙呀。” 说完,阿波罗赶紧补充道:“哦对了!但是只能拿客厅、厨卫,还有你妈妈卧室里的东西。你房间的东西就拿不出来了……” 因为卢卡的房间里有精灵圈入口。现在连房门都不能开。 卢卡也知道这一点,不用阿波罗过多解释。 “我知道,”卢卡说,“那……那我……真的要麻烦你一下了,呃……” 阿波罗说:“没事,我过去很方便的!不麻烦。你直接说嘛。” “妈妈屋里有个五斗柜,台面上有个首饰盒,我想要这个……如果它还在的话。里面是妈妈所有的首饰,有的还挺贵的,是从前……”他顿了顿,“在从前那个家里的时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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